青州赈灾事宜在钦差赵文楷和副使周正良的全力督办下,艰难却有序地推进着。水势渐退,灾民初步得到安置,以工代赈修复水利的章程也已颁布,局势暂稳。然而,朝堂之上的暗流,却并未因前方灾情的缓解而平息,反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愈发汹涌。
汝南王府,密室之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凝重的面孔。主位上的汝南王司马钦,面沉如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下首坐着他的首席谋士公孙先生,一位面容清瘦、眼神深邃的中年文士,以及刚刚从外地赶回的心腹家将统领雷焕。
“王爷,青州之事,赵文楷和周正良二人配合默契,行事雷厉风行,又得陛下全力支持,我们的人……很难插手。崔明礼那边,也已被陛下暗中警告,不敢妄动。”雷焕低声禀报,语气带着不甘。
司马钦冷哼一声:“司马锐这是铁了心要借此事树立威信,打压我等。皇后有孕,他更是如虎添翼,恨不得将朝廷上下都换成他的心腹!”
公孙先生捋着山羊须,缓声道:“王爷稍安勿躁。赵文楷此人,确有能力,但刚极易折。他此番在青州大刀阔斧,触动的地方利益盘根错节,绝非仅有崔侍郎一家。眼下他风头正盛,我们暂且避其锋芒。待他触及更深,引得怨声载道之时,再寻其错处,一举参劾,方是上策。”
司马钦眼中寒光一闪:“先生的意思是,纵容他,让他犯错?”
“非是纵容,而是静待其弊。”公孙先生阴恻恻地一笑,“更何况,我们的棋,并非只在青州一局。真正的要害,仍在京城,在崇文馆,在……椒房殿。”
提到椒房殿,司马钦的脸色更加阴沉。慕容雪有孕,且极可能是男胎的消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一旦中宫诞下嫡子,司马锐的帝位将更加稳固,他汝南王一系想要有所作为,更是难上加难。
“那个女人的肚子……”司马钦几乎是咬着牙说道,“绝不能让她顺顺利利地生下皇子!”
公孙先生微微颔首:“王爷所虑极是。中宫有孕,是国本之福,但孕期漫长,变数亦多。我们未必需要直接出手,只需……让这‘福气’,变成‘忧患’即可。”
“哦?先生有何妙计?”司马钦身体前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公孙先生压低了声音:“据宫内眼线回报,皇后虽静养,但并未完全放手朝政,尤其关注崇文馆动向。我们或可从此处着手。崇文馆如今声势日隆,寒门学子中颇有些锐意进取之辈,言论难免激烈。若能巧妙引导,制造些事端,比如……有寒门学子公然非议朝政,甚至影射天家,而皇后又对其多有回护。届时,再让几位御史上书,弹劾崇文馆学风不正,蛊惑人心,而皇后干政,有违祖制……陛下即便想要维护,面对物议沸腾,尤其涉及皇嗣安稳,又当如何?”
司马钦眼中精光暴涨:“妙!如此一来,既可打击崇文馆,又能将火烧到慕容雪身上!即便动不了她的根本,也能让司马锐心生嫌隙,至少让她无法再安然养胎!先生果然算无遗策!”
雷焕却有些疑虑:“王爷,公孙先生此计虽好,但如何能确保寒门学子会按我们的意愿行事?那些人,虽出身低微,却未必肯甘心被当枪使。”
公孙先生淡然一笑:“雷统领所虑甚是。故而,此事不可强求,需顺势而为。崇文馆内,并非铁板一块。寒门骤贵,难免有得意忘形、急于求成之辈。我们只需稍加引导,比如,在合适的场合,抛出一些敏感的议题,再安排人暗中煽风点火,自然会有那等不识时务者跳出来。届时,我们只需收集言论,稍作润色,递与御史台即可。即便事后查明是言论过激,也与王爷您毫无干系。”
“好!就依先生之计!”司马钦拍板,“雷焕,你派人密切留意崇文馆内动向,特别是那几个在石台讲会上表现活跃的寒门学子。公孙先生,联络御史台的人,做好准备。”
“是!”雷焕与公孙先生齐声应道。
密谋已定,一张无形的网,开始悄然撒向崇文馆。
崇文馆内,依旧是一派治学景象。
青州水患的讨论,激发了学子们更为强烈的经世济民之志。讲学、辩论、着述之风更盛。寒门学子们深感机遇难得,更是废寝忘食,刻苦攻读,希望能早日脱颖而出,报效朝廷。
在众多寒门学子中,有一人逐渐崭露头角,名为张诩。这张诩年方二十,出身陇西一个没落的小吏家庭,家境贫寒,但天资聪颖,尤擅策论,文笔犀利,常能切中时弊。他性格耿直,甚至有些执拗,对于不平之事,往往直言不讳。在上次石台讲会关于天灾人事的辩论中,他便曾激烈反驳杜允的“天意示警”论,言辞颇为尖锐,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日午后,几位相熟的寒门学子聚在学舍旁的凉亭下讨论经义,话题不知不觉又转到了时政上。一人感叹道:“如今朝中,似汝南王这等勋贵重臣,盘根错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虽有革新之志,有时恐也难以下手。”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便如这次青州水患,若非陛下圣明独断,险些就让那与汝南王府关系密切的崔明礼去了,若真如此,灾民不知还要多受多少苦楚。”
张诩一直沉默听着,此时忽然开口道:“诸兄所言,仅是表象。根子在于,权贵门阀把持仕途日久,寒门才俊报国无门,致使朝堂之上,多为尸位素餐、只顾私利之辈!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陛下设立崇文馆,正是要打破此僵局!吾辈既入此门,更当勠力同心,不仅要在科场上一较高下,更要在朝堂之上,敢于发声,涤荡污浊,方不负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