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婉如,你亲自去一趟翰林院,不必见江文渊,只去找掌院学士,传本宫口谕:太后寿辰,普天同庆,翰林院起草敕谕,本是喜庆之事,偶有疏漏,查明改正即可,不必过度张扬,以免惊扰太后圣心。着掌院学士妥善处理,务求公正,但亦须顾全大局,勿使小事化大。”
婉如心领神会。皇后娘娘这番话,看似是要求“息事宁人”、“顾全大局”,实则是给掌院学士吃了一颗定心丸,表明了宫中的态度:此事是“小事”,不应扩大化,处理原则是“公正”但更要“妥善”,意在保江文渊。同时,“勿惊扰太后”更是给了掌院学士一个顶住外部压力的绝佳理由。
“另外,”慕容雪继续吩咐,“让我们在翰林院的人,留意柳文清以及那几个可能与崔府有牵连的官吏的动向。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还有,那个发现错误的典籍,是何背景?是恰巧发现,还是有人授意?”
“是,娘娘,奴婢立刻去办。”
慕容雪坐回案前,目光落在那些歌功颂德的祥瑞奏章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真正的风暴从不源于祥瑞,而源于这些看似微小的“鬼蜮伎俩”。对方既然出招了,她自然要接着,而且要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翰林院值房内,江文渊独坐一室。
窗外天色渐暗,值房内未曾点灯,一片晦暗。他心中并无多少恐惧,更多的是愤怒与冰冷。他出身寒微,深知立足之难,故而时时自省,处处谨慎,如履薄冰。却不想,即便如此,祸端依然从天而降。这官场之险恶,人心之叵测,远超圣贤书中的教诲。
他仔细回想着起草、呈交的每一个细节。草稿无误,清稿有误,问题必然出在誊抄或流转过程。谁能接触到清稿?抄手、负责核对的典籍、汇总的柳文清……柳文清!江文渊脑海中浮现出柳文清那看似惋惜实则得意的眼神。是他吗?若是他,动机何在?仅仅是因为世家子弟对寒门晋身的嫉恨?还是受了更上层的指使?
江文渊想起之前赵秉言的试探,想起李墨林的遭遇,一条隐约的线似乎清晰起来。自己和李墨林,都是科举新政的代表,是旧势力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李墨林在外被构以重罪,自己在京城则被寻衅滋事,双管齐下,意在彻底打压寒门势头。
“不能坐以待毙。”江文渊暗忖。皇后的暗中维护让他心存感激,也给了他底气。但他不能完全依赖外力,必须自己寻找破局之道。掌院学士是关键,必须让他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并且意识到这是有人针对翰林院、针对科举新政的阴谋。
他静下心来,开始仔细梳理可能的人证、物证,以及各个环节的漏洞。灯光亮起,掌院学士推门而入,面色依旧严肃,但眼神中少了几分之前的震怒,多了几分审慎。
“江修撰,”掌院学士坐下,屏退了左右,“此事,你怎么看?”
江文渊知道,真正的较量开始了。他整理衣冠,深深一揖:“掌院大人,下官以为,此事绝非疏忽错漏,而是有人蓄意构陷!”
就在江文渊与掌院学士密谈的同时,崔府也得到了消息。
幕僚向崔明远汇报:“相爷,事情已办妥。江文渊已被暂停职务,接受审查。柳文清做得很干净,线索指向了一个与江文渊有过小过节的老抄手,那老抄手嗜酒,很容易就能让他‘认罪’。”
崔明远闭目养神,淡淡道:“嗯。让御史台那边准备一下,等那边‘查实’是江文渊草稿有误或督导不力,就上个弹章,不必太重,参他个‘年少轻浮,不堪重任’即可。重点是让陛下和朝臣们知道,这新科状元,也不过如此。”
“是。不过……方才坤宁宫有人去了翰林院,见了掌院学士,传了皇后口谕,意思是让‘妥善处理,勿扰太后’。”
崔明远睁开眼,冷哼一声:“慕容雪倒是反应快。想捂盖子?没那么容易。太后那边……或许可以稍加利用。让宫里的人,找个机会,在太后面前‘不经意’地提一提,就说翰林院的人办事毛躁,差点在寿礼上闹出大笑话,多亏发现得早。”
“妙计!太后最重颜面,若知此事,必会对办事之人心生不满。即便陛下和皇后想保,太后若开了口,他们也难办。”
崔明远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李墨林案要钉死,江文渊这边也要让他沾一身腥。要让天下人看看,寒门子弟,终究是难堪大任。这大燕的朝堂,终究还是需要世家来稳定。”
夜色渐深,京城各处府邸中,灯火明灭,映照着无数深思熟虑或阴谋算计的脸孔。青萍之末,微风已起,而真正的风暴,正在各方落子布局的无声较量中,悄然酝酿。江文渊的命运,乃至科举新政的走向,都系于这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惊心动魄的博弈之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青萍之末风满楼棋逢对手暗布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