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流转,冬雪消融,春意渐浓。慕容雪的产期日益临近,整个昭阳殿乃至前朝后宫都绷紧了一根弦。自除夕慈宁宫那场惊心动魄的“安神香”与“玉观音”事件后,司马锐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慈宁宫部分宫人,将孙嬷嬷及其心腹以“伺候不周”为由打入掖庭狱严加审问,并对太后进行了变相的“静养”限制,非诏不得出慈宁宫,亦不得随意接见外人。陈国公赵崧一党看似沉寂下去,但暗流汹涌,谁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慕容雪的身孕成了所有矛盾聚焦的核心。她腹中的皇嗣,是巩固后位的基石,亦是某些人眼中必须拔除的祸根。司马锐将昭阳殿守得铁桶一般,所有饮食用具皆经多重查验,连慕容雪呼吸的空气,都仿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尽管防护周密,慕容雪的身心却在这高压下日渐沉重。除夕那日吸入的诡异香毒虽经太医全力救治,未伤及胎儿根本,却到底损了她的元气,孕晚期水肿、心悸之症比寻常产妇更甚。她常常夜不能寐,倚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次第开放的花卉,眉宇间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她知道,生产的这一天,必将是一场凶险无比的硬仗。
太初四年的四月十八,子夜时分,慕容雪在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宫缩痛醒。羊水已破,濡湿了锦褥。守夜的林女官立刻惊醒,强自镇定地一边安抚慕容雪,一边厉声吩咐殿外守候的宫人:“快!娘娘要生了!传稳婆!传太医!速速禀报陛下!”
刹那间,昭阳殿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训练有素的稳婆和太医署最好的产科太医早已在偏殿候命,闻讯即刻涌入产房。宫女们端着热水、参汤、洁净的白布鱼贯而入,秩序井然中透出无比的紧张。
司马锐正在两仪殿批阅奏折,闻报手中朱笔一顿,墨点滴落在奏章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他豁然起身,甚至来不及更换常服,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便疾步冲向昭阳殿。高无庸带着一众内侍紧随其后,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皇帝的步伐。
产房外,齐嬷嬷和林女官如同门神般守着,见司马锐到来,连忙跪迎。“陛下,产房血腥,乃不祥之地,您万金之躯,实在不宜入内……”齐嬷嬷试图劝阻,这是祖宗规矩。
“让开!”司马锐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要进去陪着皇后。”他一把推开产房的门,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房内,慕容雪躺在产床上,发丝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咬着一块软木,防止痛极时咬伤舌头,压抑的呻吟声如同受伤的幼兽,每一声都狠狠砸在司马锐的心上。稳婆在一旁鼓励:“娘娘,用力!看到头了!再使把劲!”
司马锐冲到床边,紧紧握住慕容雪冰凉的手,声音颤抖却无比坚定:“雪儿,朕在这里!朕陪着你!别怕!”
慕容雪涣散的目光因他的出现凝聚了一瞬,她想说什么,却被又一波剧烈的宫缩打断,只能死死攥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入他的皮肉。司马锐毫不在意,俯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坚持住,为了朕,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墨蓝,又透出熹微的晨光。慕容雪的力气似乎在一点点耗尽,呻吟声变得微弱,而稳婆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怎么回事?”司马锐厉声问向为首的张太医。
张太医跪倒在地,额上冷汗涔涔:“陛下……娘娘胎位……似是有些偏斜,加之娘娘元气不足,乃是……乃是难产之兆啊!”
“难产”二字如同惊雷,在司马锐耳边炸开。他猛地看向慕容雪,她双眼紧闭,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油尽灯枯。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保证皇后和皇嗣平安!”司马锐的声音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泄露了心底最深沉的恐惧。
太医和稳婆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张太医硬着头皮道:“陛下,自古妇人生产,便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若……若情势危急,恐……恐需有所抉择……”他的话未说尽,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残酷的选项——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产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慕容雪微弱的喘息声。所有宫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就在这时,慕容雪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睛,看向司马锐,眼中是诀别的不舍,还有一丝为母则刚的恳求:“陛下……孩子……保孩子……”她知道自己的状况,她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孩子一线生机。这是深宫女子,尤其是皇后的宿命,也是母性的本能。
“胡说!”司马锐猛地打断她,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他俯下身,紧紧盯着慕容雪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声音响彻整个产房,也清晰地传到了门外竖着耳朵听的每一个宫人耳中:
“朕只要皇后平安!听清楚了没有?朕,选择保皇后!若有不测,不惜一切,以皇后性命为先!这是圣旨!”
这番话,石破天惊!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自古帝王,子嗣重于一切,尤其是在嫡子难得的情况下,遇到难产,几乎毫无例外地会选择保皇嗣。而司马锐,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皇后!甚至不惜以“圣旨”的形式下达!
慕容雪惊呆了,涣散的瞳孔因这难以置信的抉择而骤然收缩,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汗水滑落。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为她打破无数规矩、给予她极致偏爱的男人,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破碎的呜咽。是震惊,是感动,是劫后余生般的复杂情绪,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力量。
连经验丰富的稳婆和太医都愣住了,但皇帝的圣旨不容违逆。张太医率先反应过来,叩首道:“臣等遵旨!”随即转向稳婆,疾言厉色:“快!想办法!务必保住娘娘!”
或许是司马锐那不顾一切的抉择激发了慕容雪的求生意志,或许是太医稳婆们摒弃了保全皇嗣的顾虑后全力施为,用了某种风险极高的手法,就在慕容雪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那一刻,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曙光,刺破了产房内凝重的死亡气息!
“出来了!是一位小皇子!”稳婆惊喜的声音带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