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机关鹦鹉果然成了慕容雪近日最大的慰藉。它被珍重地放置在昭阳殿内室靠近窗台的紫檀木小几上,每当慕容雪感到疲累或心烦时,便会拧动发条,看它扇动五彩的翅膀,听着那清脆的“啾啾”声和稚嫩的“陛下万岁、娘娘千岁”。这简单重复的动作和鸣叫,仿佛带着司马锐指尖的温度,总能奇异地抚平她心头的褶皱,让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朝堂上的暗流仍在涌动,王允等人似乎暂时收敛,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并未消散。慕容翰在狱中情况稳定,却依旧无法解除,案件调查也因关键证人迟迟找不到而陷入僵局。“暗影”传来的消息好坏参半,更添了几分焦灼。慕容雪在司马锐面前竭力保持平静,甚至比往日更加温柔体贴,但她深知,司马锐肩上的压力远比她更重。他虽从不言说,可她能从他不经意间蹙起的眉头、批阅奏折时更长时间的沉默,以及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细微动作中感受到那份沉重。
这天傍晚,司马锐难得地提前处理完政务,回到昭阳殿。慕容雪早已备好了清淡可口的晚膳,席间,她刻意说了些轻松的话题,甚至学着机关鹦鹉的声音叫了两声“陛下万岁”,逗得司马锐展颜一笑,紧绷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殿内烛火温馨,气氛融洽,仿佛外间的风雨暂时被隔绝。
夜深人静,寝殿内只余一盏守夜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慕容雪依偎在司马锐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心中一片宁谧。她轻轻抬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心,低声道:“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睡梦中的司马锐似乎有所感应,手臂无意识地收拢,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
慕容雪带着这份安心,也渐渐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雪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呓语惊醒。她睡眠本就不深,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身侧的司马锐。
他并未醒来,但显然陷入了梦魇。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唇微微翕动,那模糊的梦话正是从他口中溢出。
慕容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凑近些,屏息倾听。
起初只是些含糊的音节,听不真切。但渐渐地,几个清晰的词语破碎地蹦出:
“……雪……别怕……”这是他潜意识里对她的保护。
慕容雪心中一暖,正欲轻轻拍拍他,让他安心。然而,接下来的梦话,却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证据……王允……老贼!”这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恨意与愤怒。
慕容雪的心跳骤然加速。王允!果然是他在梦中都在筹谋对付的敌人!
但紧接着,司马锐的声音变得急促而痛苦,甚至还带着一丝……她几乎不敢确认的……愧疚?
“……是朕……逼得太紧了吗?……”他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挣扎,“……若不……一击必中……恐其反噬……你会……”
话语在此处变得模糊不清,但“反噬”和“你会”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慕容雪的心房。他在担心逼得太紧会引来王允的反扑,而反扑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慕容雪!他在梦中都在担忧她的安危,甚至因此产生了策略上的自我怀疑和愧疚!
没等慕容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司马锐的梦话转向了更深的恐惧,他的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不!……雪儿!……箭!……躲开!”他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手臂猛地一紧,勒得慕容雪有些生疼,“……是朕害了你?!……不——!”
一声压抑的低吼后,他的梦话戛然而止,转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但人并未醒来,显然仍深陷在噩梦的泥沼中。
而慕容雪,已经彻底僵住了。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心跳声和司马锐粗重的呼吸声。慕容雪躺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冰凉。方才那些破碎的梦话,像一块块拼图,在她脑海中迅速组合,勾勒出一个让她心惊胆战的画面:
司马锐正在紧锣密鼓地搜集王允的罪证,准备发动致命一击。但他同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担心如果行动不够周密,不能一举将王允集团彻底铲除,就会遭到对方疯狂的反扑。而在他的潜意识里,最恐惧的场景,就是王允的报复会直接针对她慕容雪,甚至可能是一场……刺杀(箭!)。他甚至在梦中将可能发生的悲剧归咎于自己(是朕害了你?!),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恐惧。
原来,他平日里的沉稳从容之下,藏着如此汹涌的焦虑和担忧!他不仅要在前朝与老奸巨猾的政敌斗智斗勇,还要分神时刻担忧她的安全,承受着可能因决策而连累她的心理折磨!
泪水无声地从慕容雪眼角滑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痛。心痛他的隐忍,心痛他独自背负的重担。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半分这些情绪,他总是将最镇定、最强大的一面展现给她,为她遮风挡雨。却原来,他的内心早已被担忧和压力啃噬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