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草原?谈何易!十岁稚子身无分文,言不通,恐出不得洛阳即饿毙或再陷奴籍。
陈望视其写满苦难却倔强之目,思及早逝父母、己身孤艰,同病相怜感油生。默然片刻,抚其乱发决然道:“随吾归。陋室虽简,可蔽风雨。吾有粥,尔有半。”
木鞮愣怔,泪涌颔首,哽不能言。
陈望带之归永康里。过里坊口食肆,踌躇仍倾囊尽余五铢钱购两碗热羊肉汤饼。视木鞮捧粗陶碗食至大汗,若品珍馐,心底因盛宴军报之冰压抑,似被此微末烟火气驱散丝许。
邻居小院厢房,家具仅榻、案、油灯、数卷竹简。陈望打水令木鞮盥漱,找出旧衣易之。孩面终现血色,瘦弱却眉宇隐现草原硬朗。
“尔卧此。”陈望指屋内唯一陋榻,“吾需夜读。”
木鞮乖觉颔首,卧榻几瞬沉鼾,似久未安寝。
陈望熄灯,唯案头灯豆如萤。展空白竹简,握笔久难落。窗外洛城喧嚣已寂,唯愿犬吠添夜静。然内心波澜难平。
昼间所见迭现脑海:洛滨奢靡,军士血污,公卿漠然,周横冷笑,胥吏凶恶,老妇哀哭,木鞮惊倔目...及那漫天绽而瞬冷之烟花。
此诸般交织成巨而诡末世图景。上层醉生梦死,底层挣扎;中枢麻木,边疆烽火;华胡矛盾日锐,社稷危如累卵。“大晋”巨轮,载满船歌舞,驶向可见冰山。
他提笔蘸墨,于糙竹简缓书八字:
烟花易冷,血色将浓。
笔力透背,携预言般沉重。书毕熄灯。启支摘窗北望漆黑夜空。春夜寒涌入,带料峭意。
彼知,时代将终。己身微末秘书省小吏、寒门士子陈望之运,亦自今夜始,卷入此将至血火巨漩,再难独善。
长夜漫漫,洛城沉眠。然有些人,已闻历史深处愈近之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