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安南逆乱(上)(1 / 2)

乾元八年七月十八,大暑,岭南,热得连鬼都懒得出来晃悠。

应天城里的贵人们这时候正躲在冰盆边上摇扇子,可在升龙城(今河内)这鬼地方,太阳就像个烧红的大铁饼,死死扣在头顶上,烤得红土地滋滋冒烟。芭蕉叶子蔫得能拧出水,知了叫得有气无力,连城墙根下的癞皮狗都懒得吐舌头——太他妈热了,舌头吐出来怕给烤熟了。

原安南王宫改建的都指挥使司衙门里,气氛比外头还烫人。

“砰!”

晋王朱?一巴掌拍在硬木桌案上,震得茶盏跳了三跳,茶水洒了一地。这位三十八岁的藩王兼南部战区副总兵,此刻脸黑得像锅底,领章上两颗金星都压不住他眼里的火气。

“三天!就他妈三天!”朱?手指戳着桌上那张安南舆图,戳得纸张哗哗响,“从禄平州到同登卫,七处烽燧让人给端了,三处驿站烧成白地!一百四十七个兄弟没了,三百多商人民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他娘的是小股流寇?这是骑在老子脖子上拉屎!”

堂屋里另外两人,一个五十出头、面容沉毅的老将,一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汉子,正是南部战区总兵官黔国公沐英,和副总兵舳舻侯朱寿。

沐英没接话,他走到窗边,望着外头被太阳烤得发白的南洋杉,慢悠悠开口,:“晋王,火大伤肝。谅山那地方,山高林密,猴子进去都得迷路,历来就是土匪窝。但这次……”

他转过身,眼神冷了下来:“缴获的箭簇上有陈朝王室的老纹样,残旗也是安南王室的凤凰旗。这不是土匪,这是有人想借尸还魂。”

“安南王室余孽?”朱寿挑眉,这位水师将领常年跑海,说话带着海腥味,“不是说安南王族都搬到南京吃闲饭去了吗?怎么还有漏网的?”

“树大根深呐。”沐英走回桌边,手指在舆图上划拉着,“安南自立国几百年,经营日久,虽说洪武年间被打服了,可人心哪有那么容易归顺?这些年咱们推行新政,清丈土地,办学堂,教官话,动了多少人的饭碗?北方来的官员水土不服,办事难免有纰漏……有人趁机煽风点火,不稀奇。”

朱?又是一拳砸在桌上:“放屁!赋税比之前时轻三成!土司待遇优厚!分明是看徐……”他顿了顿,把后半句“徐帅刚走”咽了回去,改口道,“分明是看咱们这两年太平,觉得有机可乘!”

提到徐达,屋子里气氛还是凝了一下。那位老爷子虽然是以郡王礼下葬,不是国丧,但在武将心里,跟倒了半座山没区别。

“报——”

一个传令兵满头大汗冲进来,单膝跪地,声音都跑岔了:“紧急军情!清化府被围!叛军两万余,打‘安南王室’旗号,知府杨瓒殉国!义安府、演州府也遭袭,各地土司响应众多,叛乱已成燎原之势!”

“陈颙?果然是这个杂种!”沐英眼中精光一闪。

朱?霍然转身:“兵力装备如何?主将是谁?”

传令兵喘着粗气道:“叛军主力两万左右,多是山民、溃兵、土司私兵,家伙什乱七八糟,但有前元的制式刀枪,还有少量火铳。领头的除了陈颙,还有个叫阮文道的和尚,自称‘大越国师’,能说会道,蛊惑了不少人。还有个叫黎颢的,原先是陈朝的侍卫统领,据说能生撕虎豹,凶得很。”

“好!好一个‘王室余孽’!”朱?怒极反笑,“沐总兵,不能再等了!清化要是丢了,叛军就能北威胁升龙,南控占城,西边哀牢山的蛮子再一掺和,整个安南都得翻天!”

沐英没立刻答话。他盯着舆图,手指从升龙划到清化,又划向哀牢山那片密密麻麻的等高线,眉头皱成了疙瘩。

“升龙现在有多少能打的兵?”他问。

朱?心算飞快:“南部战区直属精锐三万,步卒两万二,骑兵三千,神机营五百,升龙卫戍司五千。安南各卫所能紧急集结的,顶多两万,战力还参差不齐。”

“五万对两万,听着占优。”沐英沉吟,“但咱们的兵多是北方人,这鬼天气,进山走两天就得病倒三成。安南这地方,补给线拉得老长,要是不能速战速决,拖下去,粮草、疫病都是大问题。”

朱寿抱拳:“陆上打仗我使不上大力,但水师可以封锁海岸,断了叛军海上的念想,还能运兵运粮。”

“这话在理。”沐英点头,看向朱?,“晋王,你说该怎么打?”

朱?早就憋坏了,手指在舆图上刷刷划出三条线:“兵分三路!第一路,我亲率两万精锐,带足火炮,从升龙直扑清化,打掉叛军主力!第二路,请沐总兵坐镇升龙调度,再派定远侯王弼率一万人,扫清谅山到凉州一线的残匪,稳住咱们屁股后头。第三路,舳舻侯的水师沿海机动,盯死占城、真腊那些墙头草,顺便当运输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色:“这仗,首要就是灭了叛军主力,活捉陈颙、阮文道。那些附逆的土司,识相的就饶他一命,要是死硬到底,破寨之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得让这帮蛮子知道,跟着大明吃肉喝汤,跟着叛军死路一条!”

沐英沉默片刻,缓缓道:“方略大体可行。但记住,打仗不光是杀人。杀得太狠,容易逼得人狗急跳墙。陛下和吴王常说‘刚柔并济’。首恶必诛,被裹挟的百姓、动摇的土司,要给条活路。王弼老成持重,安抚蛮夷有一手,谅山一路交给他我放心。晋王你主攻清化,记住稳扎稳打,安南山林里处处是陷阱,别阴沟里翻船。”

“末将领命!”朱?抱拳,声如洪钟。

沐英不再犹豫,腰杆一挺,那股镇守西南几十年的统帅气势全开:“传令!”

“一、南部战区即刻进入战时状态!升龙城戒严,各部兵马按令集结!”

“二、晋王朱?为平叛前军主帅,率两万精锐,三日后出征,直取清化!”

“三、定远侯王弼率兵一万,清剿谅山至凉州匪患,稳固后方!”

“四、舳舻侯朱寿,调南洋水师战船三十艘,封锁航道,筹备运输!”

“五、八百里加急,将安南军情及我军部署,飞报应天,奏请陛下圣裁,并请湖广、广西兵马做好入安南准备!”

“末将遵令!”

军令一下,整个升龙城像一锅烧开的滚水,瞬间沸腾。军营里号角呜咽,士兵披甲执刃的铿锵声、军官的吼叫声、车马调动的喧嚣声混成一团,连酷热的空气都被搅动了。

朱?回到自己的临时王府——原王族一处别宫,立马召集手下将领。副将何福、参将张翼、陈桓等全到了。

“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朱?目光扫过众人,“叛军看着人多,不过是乌合之众!咱们挟雷霆之势,定能一举荡平!但安南这鬼地方,山险林密瘴气重,各营务必带足防瘴药,斥候给我放出去双倍,眼睛都瞪大点!何福!”

“末将在!”一个肤色黝黑、精悍的中年将领出列,正是久在安南的何福。

“你熟悉地形,前锋重任交给你!给大军趟出一条平安路来!”

“王爷放心!末将必不辱命!”

“张翼、陈桓,你二人各领一军为左右翼,跟中军保持呼应,遇敌不许贪功冒进!”

“末将领命!”

“神机营把总!”

“在!”一个满脸烟火色的军官挺胸抬头。

“所有火炮检查妥当,弹药备足!山路难走,但该用的时候,必须给老子响起来!”

“是!保证炮响敌溃!”

众将领命而去。朱?独自走到庭院,望着南边阴沉的天。七月的岭南,天变得快,刚才还烈日当空,这会儿乌云就压过来了,隐隐有雷声。

“山雨欲来啊……”朱?低声自语,眼中却燃着炽热的战意。他是朱元璋第三子,就藩太原多年,虽也见过阵仗,但像安南这样规模的叛乱,还是头回独当一面。这是危机,更是机会——让朝廷、让天下看看,他晋王朱?,不只是天潢贵胄,更是能安邦定国的帅才!

“父王。”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世子朱济熺一身戎装走来,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脸上既有紧张,更有跃跃欲试,“儿臣请为前锋,随何将军出战!”

朱?看着长子,心里五味杂陈。既想儿子历练,又怕他出事。“你……留在中军,跟着为父观战学本事。冲锋陷阵,自有将士们去。”

朱济熺急了:“父王!儿臣苦练多年,就等今日!二叔家燨哥、燧哥早就在军中独当一面了,儿臣身为晋王世子,岂能落后?”

提到朱同燨、朱同燧,朱?眼神动了动。是啊,吴王家的子侄都闯出名堂了,他晋王一脉岂能落后?他拍拍儿子肩膀:“好!有志气!但你初次上阵,不能独领一军。准你带一队亲卫,跟着何福前锋行动,必须听话,不许乱来!”

“谢父王!”朱济熺大喜。

同一时间,升龙城西南三百里,哀牢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