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户岛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焦糊与血腥的气息却已被海风渐渐吹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明军舰队如同伏波的巨兽,牢牢锚定在港湾之内,巡哨的快船如织,警惕地游弋在附近海域。
剿倭营将士们在盛庸的指挥下,高效地清点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鹗羽卫则忙于更隐蔽却更为重要的工作——审讯。凄厉的惨叫声仍不时从临时牢狱中隐约传出。
朱栋坐镇于金石城天守阁,目光扫过盛庸送来的缴获清单和李炎送来的审讯摘要。缴获之丰,足以弥补远征耗费并支撑北疆防疫,但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情报上。
“……李光头确已毙于乱军……”
“……倭寇与九州萨摩、肥前、大隅诸藩勾结甚深……”
“……宋文铭、陈显,前元故吏之后,家族徙至海外,与北元残部及倭国境内心怀异志者往来密切……提供情报、谋划策略,甚至传授火器之法……”
“……据零星口供及密信,江南确有官绅士族与海外势力暗通款曲,借助漕帮、海商渠道,然具体名录及证据,此二人级别似不足以尽知,皆称由一化名‘海先生’之中人单线联络……”
朱栋冷哼一声,指尖在“海先生”三字上重重一叩。江南的蠹虫,果然比想象的更狡猾。盐政一案,砍掉的或许只是枝叶。
“报——格物院勘探队队正杨豫之求见!”
“传。”
杨豫之快步走入,面带风霜却目光兴奋,身后助手抬着沉甸甸的木箱。
“殿下!天佑大明!臣等于平户岛以北百里外,根据殿下描述‘石见’之地,发现超级银山矿脉!”他呈上灰白色蜂窝矿石和矿脉草图,“蕴藏量恐远超预估,矿质极佳,易于提炼!”
朱栋心中波澜涌动,仔细查看。超级银山!其分量足以改变国运。
“消息可曾泄露?当地情况如何?”
杨豫之脸色稍凝:“回殿下,恐难完全瞒过当地土人眼目。那地区名义归属一小大名‘吉见’,实则由山伏豪族把持,颇为混乱。臣等撤离时,已觉被人盯梢。”
消息可能已泄露。一座银山,足以让任何势力疯狂。邻近的周防大内、出云尼子等较强大名,必闻风而动。
“你做得好。且先休息,随时待命。”
杨豫之退下后,朱栋即刻召来张赫、盛庸、李炎、平安。
听闻“超级银山”,众将皆惊。
“石见地区……”盛庸锁眉,“现为周防大内氏与出云尼子氏势力交错之地,无论谁家得知,必不惜代价抢夺!”
李炎眼中冷光一闪:“殿下,是否立刻派兵占领?”
平安跃跃欲试:“殿下,给我一营兵马,定夺下银山!”
朱栋摇头:“直接派兵,后患无穷。我等乃天朝王师,剿寇名正言顺。然无故大军登陆强占,必激起诸藩同仇敌忾,孤军悬海外,易陷泥潭。”他目光深邃,“但此银山,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朱栋指尖点在海图上,“李炎,鹗羽卫在九州诸藩,可有关键眼线?尤其与大内氏或尼子氏敌对者?”
李炎迅答:“有!丰后大友氏、肥前有马氏,皆与大内氏有旧怨,且此前与我剿倭营有‘默契’。有马晴纯,年轻而野心勃勃,不满被大内压制。”
“好!”朱栋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触有马晴纯。告知大明商队在佐摩发现矿脉,愿合作开发。大明提供资金、技术、‘安保’支持,利润分成。条件是他必须出面获取该地控制权,确保安全。”
“若他不同意或想独吞?”盛庸问。
“他不会。”朱栋语气笃定,“面对大内、尼子压力,他独木难支。我们的支持是他扩张称霸的最佳捷径。若异动……”他瞥了一眼李炎,“倭寇的今日,便是他的明日。”
“卑职明白!”李炎心领神会。
“矿区当前控制者,那些山伏豪族如何处理?”张赫问。
“让有马晴纯自己处理。这是他的投名状。”朱栋语气淡然却血腥,“若连这事都做不好,也不配合作。”
“另一方面,”朱栋继续部署,“盛庸,从剿倭营和神策军老兵中,挑选三百名绝对忠诚、身手矫健、机警善战者,脱下军服,换上商队护卫服饰。以‘瑞恒昌商会海外拓殖护卫队’名义,由鹗羽卫精锐率领,携带强弩、劲弓及适量永乐手铳,分批秘密登陆石见。任务不是正面作战,而是保护核心勘探区,协助有马氏稳定地方,必要时展示肌肉。”
“末将领命!”盛庸沉声应道。
“张老将军,舰队主力保持高压态势,继续清扫对马、壹岐残余,巡弋九州西海岸。大张旗鼓,做出随时攻击任何目标的姿态,吸引周防、长门等地大名注意力,为石见行动打掩护。”
“老臣明白!定叫倭人藩主寝食难安!”张赫捻须笑道。
“平安。你领一支分舰队,护送后续补给船和格物院矿冶工匠前往对马岛驻扎,做好前出支援准备。同时,跟张老将军好好学习海战指挥与后勤调度。”
“是!王兄!”平安大声应道。
一道道命令迅速机密执行。战争机器未停歇,以更隐秘精准的方式运作。
明军舰队继续海上耀武扬威,炮声震慑沿岸大名。与此同时,几艘“商船”借夜色悄然驶离,向北海岸线驶去。
数日后,肥前藩有马氏的主城日野江城内。年轻的藩主有马晴纯在自己的密室中,秘密会见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来自大明瑞恒昌商会的全权代表”,实则为鹗羽卫精心挑选的干练档头,一位深谙倭语、精通谈判与威慑技巧的行家。
密谈的内容无人得知。但据安插在城内的鹗羽卫眼线回报,会谈结束后,有马晴纯独自一人在密室中坐了整整一夜,烛光摇曳,映照出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时而因巨大的诱惑而兴奋激动,搓手不止,时而又因对大明手段的恐惧而面色发白,身体微颤。
野心与恐惧交织,最终,对权力和财富的巨大渴望,以及对周防大内氏的深刻怨恨,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恐惧。次日拂晓,他便以“清剿领内匪患,保境安民”为名,派出了麾下最精锐、最忠诚的一支旗本队,由其弟有马晴信率领,火速北上,直扑石见地区。
几乎在同一时间,“瑞恒昌商会护卫队”的先头精锐人员,也在鹗羽卫的接应下,于石见地区一处偏僻险峻、人迹罕至的海滩成功登陆。他们行动迅捷,悄无声息,很快便与仍在紧张工作的杨豫之勘探队顺利汇合。
石见地区的局势,骤然风起云涌,紧张起来。本地的豪族武装和山伏集团,突然遭到了来自两个方向的、他们无法理解的猛烈打击:一面是打着有马氏旗号、装备相对精良、战术正统的武士军队。
另一面则是一伙来历不明、战斗方式却诡异狠辣至极、行动如鬼魅、时而还会发出雷鸣般巨响和火光爆炸的“商会佣兵”。抵抗在绝对的力量和超越时代的战术面前迅速土崩瓦解。几个自恃实力、试图偷偷派人向周防大内氏求援的豪族首领,几乎都在一夜之间,便以各种“意外”的方式惨死家中或是神秘失踪。
有马氏的旗帜,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插上了石见银矿周边的所有关键隘口和制高点。然而,真正控制着局面、日夜巡逻守卫着矿脉核心区域的,却是那些沉默寡言、令行禁止、装备奇特、效率极高的“商会护卫”。
格物院的工匠们,则在他们的严密保护下,开始进行更详细的勘探测量,并着手规划矿场、道路、冶炼工坊的基建方案。
一座足以富可敌国的超级银山,正在大明帝国精妙的组合策略下,无声无息地,落入掌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