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老兵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其他能听到的伤员脸上也蒙上了更深的阴影。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坚定,如同磐石:“但是!”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陈郡城高池深!粮秣充足!我们打下来,就是为了守住它!把它变成插在暴秦心口的一把尖刀!变成我们义军最坚固的堡垒!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的伤不会白受!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义军的种子!是火种!我们在这里站稳脚跟,让章邯的大军撞个头破血流!让天下人看看,暴秦的气数,尽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营房内绝望的阴霾。
老兵黯淡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焰,那个断臂的年轻士兵咬着牙,用仅剩的左手攥紧了拳头。
虽然依旧疼痛,依旧恐惧,但赵戈的话,给了他们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不再被奴役的将来,为了脚下这座用血换来的城池!
赵戈看着他们眼中重新凝聚起的一点点微光,心中的悲悯与沉重并未减轻分毫。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强心针。
残酷的现实是,营内这数百伤兵,最终能活下来、重返战场的,恐怕十不足三。
战争的绞肉机一旦转动,吞噬生命便永无止境。他默默地蹲下身,继续给那个腹部重伤,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士兵喂水。水顺着士兵干裂的嘴角流下,他已经几乎失去了吞咽的能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吴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口,他脸上的狂喜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肃穆和隐隐的焦虑。
显然,羊皮卷和二十万大军压城的消息,让他再也无法安坐帅府。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蹲着的赵戈,大步走了过来。
浓烈的血腥和腐臭让吴广也皱紧了眉头。
他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缺胳膊少腿、哀嚎呻吟的士兵,看着赵戈小心翼翼给垂死士兵喂水的侧影,这位以勇猛刚烈着称的统帅,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走到赵戈身边,看着那个腹部重伤,气息奄奄的士兵,沉默了片刻,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按在赵戈的肩膀上。
手掌沉重有力,带着战场磨砺出的厚茧,也带着无声,沉甸甸的托付。
“赵兄弟,”吴广的声音低沉沙哑,完全不同于白日的豪迈,“府库清点出来了。粮秣…堆积如山,足够我军两月之用!甲胄兵器,亦颇为可观!”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满营伤兵,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但…伤者太多了。医官说,能熬过这几日的…怕是不足三成。”
赵戈喂水的动作彻底僵住。
不足三成!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心里。他早知如此,但亲耳从吴广口中确认,那份冲击依然巨大。
吴广的手掌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固守陈郡,以抗章邯!此事,唯有托付于你!你懂筑城,懂器械,更懂…如何让兄弟们少流无谓的血!”他深深看了赵戈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倚重和信任,“粮秣军械,随你调配!人手,你尽可调用!务必…务必在我义军根基之地,筑起一道让章邯撞得头破血流的铁壁!给这些流血的兄弟们…挣一条活路出来!”
赵戈缓缓抬起头,迎上吴广的目光。
昏黄的灯火下,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赵戈看到了吴广眼中那份沉甸甸,几乎压垮人的责任和期望。
他深吸一口气,营内那混合着死亡与药草的气息灌入肺腑。他放下水碗,碗中还有半碗浑浊的温水。他站起身,对着吴广,也对着满营在痛苦中挣扎的兄弟,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吴大哥放心。只要赵戈还有一口气在,陈郡,就绝不会在我等手中再丢一寸!章邯要来,就让他用尸山血海,来填平我陈郡的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