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把王皓的衣角吹得直响。他站在船头,肩上的血又渗出来了,衣服黏在伤口上,一动就扯着疼。他没管这个,手一直按在胸前,那里有个竹简匣子,硬邦邦地贴着心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史策。她走到他旁边,没说话,站了会儿,摘下墨镜,折好塞进内袋。她眼睛有点红,但眼神亮着。
“以前我算命,”她说,“总怕算准了就不敢走下一步。现在我不怕了。”
她拍了拍袖子,“有些事不是算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王皓侧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应声。
雷淞然从船舱探出脑袋,嘴里还嚼着东西。“哥!”他冲李治良喊,“你说咱还能不能再进一个那样的洞?”
李治良正蹲在甲板上,手里捏着一块沙土,听了这话抬头,看着江面倒映的星星,好久才说:“你要往前冲,我就跟着。”
“你不怕再踩错机关?”雷淞然咧嘴。
“怕。”李治良低头搓手,“可那次你拉我回来,我没死。这次我也能站着。”
雷淞然笑开,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差点把他拍趴下。
合文俊坐在角落,把红缨枪横放在腿上,拿布条一圈圈缠枪杆上的裂痕。张驰路过,停下,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过去。
“涂点膏药,”他说,“别让锈吃了铁。”
合文俊接过,拧开盖闻了下,皱眉:“这味儿比伤口还冲。”
“就是冲才顶用。”张驰坐下来,靠着船帮,“你那枪要是废了,下次谁替策姐挑飞暗器?”
“你还记着呢?”
“我记得你第一回把王老师烟斗挑飞的事。”张驰笑了下,刀疤牵着嘴角,“不过现在信你了。”
两人不再说话,一个缠枪,一个磨刀,声音轻轻的,在江水上飘着。
杨雨光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转身往舱里走。刚迈一步,听见王皓开口。
“地图撕了,可路没断。”
他停住。
王皓背对着他,声音不大:“你说你带兵十年,没见过为不相干的东西拼命的人。那你现在见着了。”
他顿了顿,“是因为你终于遇见值得拼命的事。”
杨雨光没回头,站了几秒,抬手摸了摸领口,掏出一枚旧军徽。铜的,边角磨秃了,背面刻着他名字缩写。他看了一眼,手指一松,军徽掉进江里,连个泡都没多翻。
“这身皮脱了。”他说,“从今往后,我不是逃兵,也不是长官,我是守路的人。”
说完他转过来,看了看他们六个。六双眼睛都在看他。他点点头,走回去,重新站到船头最边上。
史策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泛黄,折得整整齐齐。她打开,是一篇旧报道,标题写着《东北文物走私案始末》。
她没多看,慢慢折起来,折成一只小纸船,船头尖,船尾平。她捧着它,走到船边,轻轻放进水里。
纸船晃了晃,稳住,顺着水流往前漂。
王皓解开腰间洛阳铲上缠的一根红绳,褪下来,弯腰把绳子系在纸船尾巴上。红绳随水摆动,像条细线连着船和人。
雷淞然掰下一小块风干肉,扔进水里,正好落在纸船前头。“喂饱它,”他说,“好让它跑远些。”
李治良站起来,捧起一把沙土,双手一撒,沙子落进江心,散开,沉下去。他没说话,像是祭什么,又像是埋什么。
合文俊把枪抱在怀里,低声道:“以后我的枪,不只为活命。”
张驰喝了口酒,把酒壶递给雷淞然。雷淞然接了,没喝,先倒了一点在江面上。“敬那些没走出来的人。”他说。
七个人全站在船头,排成一排,谁也没动。
天还是黑的,但东边山脊那儿,灰了一道。雾浮在江面,白茫茫一片,船行进去,像扎进云里。
王皓手插进衣兜,摸到竹简匣子。他还记得父亲笔记里写的那句话——“保国宝者,当以命换命”。那时候他不信,觉得是疯话。现在他知道,这不是命令,是选择。
他选了。
史策靠过来一点,肩膀挨着他胳膊。他没躲。
“下一步去哪儿?”她问。
“还没想好。”
“那你打算咋办?”
“先活着。”他说,“然后把东西送回去。”
“送哪儿?”
“送到有人等它的地方。”
雷淞然忽然笑了一声:“你们俩能不能别每次都在船头聊这些?搞得跟说情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