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泊位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雷淞然正要骂人,码头另一头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士兵列着纵队走来,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啪啪响。领头那人身材高大,脸上横着一道疤,军装袖口磨得发白。他抬手一挥,队伍立刻停下。
“干什么的?”他声音不高,但压得住场。
灰衣男子原本还抓着雷淞然的衣领,听见这声立马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周围围观的挑夫和工兵也自觉让开一条道。
王皓眼神一紧,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刚好挡在李治良前面。
那疤脸军官扫了一圈现场,目光在杨雨光身上停住。他眉头一松,嘴角动了动:“老杨?你在这儿蹲点呢?”
杨雨光哼了一声,把帽子戴上:“王天放,你巡逻还管民事纠纷?”
“这不是看见熟人嘛。”王天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再说,我奉命维持码头秩序,有人聚众闹事,我就得管。”
他说完,转头看向灰衣男子:“你是哪部分的?穿成这样混进军事管制区,想挨枪子?”
那人脸色变了变:“我……我是利通商行的货代,刚才这人撞我,还偷我东西。”
“哦?”王天放走近两步,“丢了什么?”
“几块干饼,还有……一张单据。”
“那你报警去。”王天放把手往腰上一叉,“这里是军管码头,不是菜市场。再不走,我当你是间谍扣了。”
灰衣男子张了张嘴,最终低头捡起包袱,挤进人群不见了。
王天放这才看向雷淞然:“你也没轻重,扛个包还能撞翻人?”
雷淞然刚要开口,王皓轻轻拽了他后腰一下。他闭嘴。
“谢谢了。”杨雨光拍了下王天放肩膀,“这几个是我带的人,赶时间登船。”
“那你早说啊。”王天放转身,冲身后士兵吼了一句:“让开通道!别杵着像根电线杆!”
士兵们立刻向两边分开,空出一条直通主舱门的路。
杨雨光点点头,带着五人往前走。
王皓走在中间,路过王天放时,脚步没停,眼角余光却扫过去一眼。那人站在原地,手按在枪套上,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滑过。
当他看到李治良时,视线多留了半秒。
李治良抱着布包,头低得快贴到胸口。他感觉那道目光像铁片刮过脖子,呼吸一下子短了。
雷淞然察觉他脚步慢了,回头一把拽住他胳膊:“走快点,磨蹭啥!”
李治良踉跄一步,差点摔倒,硬是撑住了。
史策走在最后,墨镜遮着脸,可她一直盯着王天放。她看见那人盯着李治良看了两眼,又抬头看了看二楼茶楼的方向。
她没说话,只把手伸进中山装口袋,摸到了算盘边缘。
队伍走到主舱门口,工兵正要拦,王天放远远喊了一嗓子:“放行!杨师长的人!”
门开了。
雷淞然第一个冲进去,把行李往墙角一扔,喘了口气:“总算甩了那群苍蝇。”
李治良靠在门边,慢慢蹲下,把布包放在膝盖上。他的手还在抖,但抱得更紧了。
王皓站在舱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王天放没走,正和杨雨光说话。两人离得不远,可风太大,听不清内容。但他看见杨雨光点了根烟,王天放接过火,低头吸了一口。
那一瞬间,王皓记住了。
这个人能抽烟,说明不急;能和上司闲聊,说明有底气;能在关键时刻出现,说明早就等着。
他把烟斗从兜里拿出来,捏了捏。
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但他也知道,军阀手下没白帮的忙。
王天放抽完那口烟,把烟屁股弹进江里。他抬头,正好对上王皓的目光。
两人隔空看了两秒。
王天放没笑,也没点头,只是把手抬起来,在太阳穴位置比了个手势。
像是敬礼,又像是提醒。
王皓收回视线,走进舱门。
“门关了。”雷淞然说,“这下总能消停会儿了吧?”
没人接话。
史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王天放带着队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他转过身,又往船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李治良刚才站的位置。
虽然人已经不在了。
王皓靠在墙边,低声说:“图册换了几个地方藏,钗子在枪管,笔记在新布袋,李治良手里那份是假的。”
史策点头:“我知道。”
“王天放不是偶然来的。”王皓说,“他认得杨雨光,但没必要亲自出面。他想看我们。”
“看谁?”雷淞然插嘴,“看我撞人?还是看我哥抱包?”
“看他。”王皓指了指李治良。
李治良抬起头,一脸茫然。
“你记得那个灰衣男吗?”王皓说,“你说他鞋底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