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怨梦(1 / 2)

……我正站在一个带院子的屋子里.突然,我的那个部下来看我。我刚想开门请她进屋,她却转身便走了。我急得来不及换鞋,甩了拖鞋,光着脚便追出门去。在我光脚踩进院子的时候,她已经跨上了走出院门的那两级台阶。当我跨出院门的时候,她已经在那条小路走的远远的了。我低头看了一下光着的双脚,只得边喊边朝她追去。她并不理会我的喊声。自顾急急地朝前走!路上似乎有昏黄的路灯,也有黑黝黝的树影。应该是在夜间。我看见她走进了一个小院落中,但当我追进院子的时候,却发现她躲进了女厕所中。我有些一筹莫展,我总不能追进女厕所去!当我再看到她时,她已穿了一身雪白的连衣裙,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在前面走。她依然不理睬我。我仍在她的身后追。场景突然变了。她突然蹲在一个地坎旁,正在往花盆里栽种阔叶的常绿植物了。常绿的植物很多,很奇怪地倒着个儿叠放着,她捧起一棵植物给我看,这是一株长有两张阔叶的君子兰,阔叶的中间已有一个花骨朵钻出了……

那天做完笔录之后,突然给我戴上了手铐。我有些愕然,不明白他们想干什么。但是也很无奈。在监狱中,囚徒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警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道理可讲,也不会有人跟你讲道理;你也没有地方可以讲道理。

他们带了我出了厂房,朝监房那边走。但是,并没有回监房去!而是越过了入监队的那幢房子,朝左拐去。入监队的楼窗上,有熟悉或不熟悉的囚徒在张望。这是去哪儿呢?我心中仍在猜测。到了一幢楼房的铁门前,我才知道,这是严管队呢!

到了门前,为首的那一位副大队长才跟我宣布说:

“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隔离审查了!”

他给我打开了手铐。我问为什么?他说:

“你涉嫌私传书信。经狱侦支队批准,将对你隔离审查!”

我问,我什么时候私传书信了?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将我称交给了大铁门内出来的人。大铁门有几个囚徒是我认识的,他们都很吃惊地看着我。他们肯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不要说他们没想到,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呢!

我便关进了只有几个平方米的一间屋子里。这样的小屋子应该有十来间,在踏上门前的那条长走廊时,我就在琢磨这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长走廊的左侧是一排窗,窗外是一个长长的花圃。天是阴天,但没有下雨。也没有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已经是傍晚了,就算是晴天,太阳也应该已经落山了。长走廊的右侧,便是一扇又一扇与窗户相对的门。门是铁制的。门上只有一个很小的孔。小孔外有一扇小门朝外开着。

这个只有几个平方米大的屋子里陈设极为简单。只一个蹲坑和一个用砖砌成的小床铺而已。床铺上铺有五夹板,用硬木框镶着。砖砌的床脚由水泥抺平了。地坪上铺着大块的瓷砖。床铺前的瓷砖上,用红漆写了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大概就是这间隔离房的编号吧?小房间的四壁,蒙着用发泡海绵直接发泡衬里的绒布,绒布的织地很粗糙,能看得见很粗鄙的织纹。

进房的铁门对面有一扇更窄的铁门。同样蒙有直接发泡衬里的绒布。在围着的绒布的顶端墙壁上,我看到有发泡海绵的浅棕色残液仍留在墙上。屋顶,是像看守所一样的有着老虎窗的屋顶。大概老虎窗便是俯视观察窗了。所以,老虎窗下并没有那一排巡视走廊旁的窗户。大概是这个原因,又因为房间的进深实在太浅了,这个有着老虎的屋顶比看守所的那个同样有着老虎窗的屋顶着实小了许多,也袖珍了许多。屋顶上吊了一盏白炽灯,很孤立的样子。只有老虎窗对望着。

这应该便是让那位招摇撞骗的人谈之色变的禁闭室了!我刚入这个中队没多久,便发生了骨干囚徒喝酒被查的事情。那位被关禁闭的囚犯才被送了几天,便谈虎色变地连连说:

“这怎么吃得消!关在这么小的地方,不消几天,肯定人会疯掉的!我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出来了!”

没想到他的话犹在我的耳畔呢!我却自己来了!他那时的神色慌张,大概是为他自己的推卸责任找借口吧?有这么恐怖吗?我刚在床铺上坐下,便有人在门上的小洞外轻轻咳了一声。我抬头看看,洞口有一张熟悉的脸。我刚想开口说话,他朝我连连摇手,我起身一步跨到小洞前,他塞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们已被关照,不能跟你说话!屋内有摄像头,你需要什么,只需高喊一声“报告”即可”。

我说:“我得喝水呢!”

他点了点头。一会儿,用一个废弃的纯净水塑料瓶给我灌了一瓶温吞的白开水来。我患有二型糖尿病。自第一次因腿伤去省城的那家内部医院住院开刀,被查出来患有此病之后,吃降糖药和多喝水,成了我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我喝水本来就比较多。如果是熬夜的话,只需在我的案头放上一杯白开水,我就很少有疲惫的时候。而且,我喝再多的白开水,也不需要总是去卫生间。看来,我确实属木,只要有水我就能生存!

一被关进这间禁闭室。让我立即感觉到了与外界的隔绝。与外界隔绝也好,可以让我好好地理一理思路。

晚饭时,我被告知,在被隔离审查期间,我不能碰荤腥。不能碰荤腥便不能碰荤腥,被抓之前,我就患有中度的酒精性脂肪肝,在监狱这么多年,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我的酒精脂肪肝并不见减轻!在这些年中,我一直有意识地少吃包装菜,以降低血液中的脂肪。血脂倒是降低了。但脂肪肝却依然故我。这让我颇感无奈。

我已经常常很想吃肉了。说明在我的体内,已经发出了缺少脂肪的信号了。难不成让我在蔬菜中的油水也不能有吧?我虽然知道,我的身体必须得让我如此,但我的意志却敌不过我内心的欲望。再说,客观上也不容许我这么做哦!我总不能让伙房为我单独做一份少油少盐的菜!看来!此番被隔离审查,我的欲望是有人帮我压制了!

我很乐观地认为,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一次难得的减少脂肪的机会。我希望利用这段时间,利用这段人为地逼迫我的清苦,能使我的酒精性脂肪肝有一个根本性的转变!我不信,靠这么些伎俩就能迫使我低头!

没有人声的夜晚是孤独的。仰头看上面的老虎窗,外面是黑黑的夜空。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那根灯线直直地垂着,橙黄色的灯光,并不耀眼。我观察两边墙上的那对视着的摄像头,极像瞪着的那两只黑黑的独眼。

我在禁闭室里的一举一动,应该都在他们的眼底吧?我恶作剧地躺在床板上,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反应?果然,一会儿,值班那儿便传来了高叫声:

“现在不能躺在床上!通知你睡了!你才可以睡!”

我高叫一声:“报告!我要喝水!”

一会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矮个子的老人的脸呈现在小洞外,他仰着头看我。哦,刚才那声恶狠狠的高叫声,便是他在喊吗?他开口问:

“瓶呢?”

我将空瓶递给了他,果然是他!口音就是刚才的口音,不是他还有谁?他将瓶灌满了水给我送来时,跟我说,被隔离审查的人每天只能供应两次水!我说,我每天至少得喝四瓶。你要么一次给我送两瓶水来?他说:

“这不行!你要增加供水的话,你必须得向指导员报告,领导吩咐了。我们才能执行!”

我问:“这里的指导员姓什么?年龄大概有多少?”

我之所以问年龄,我是想知道指导员到底是哪个年龄段的人。年纪大一些的话,总归好说话一些!再说,碰到一个警官,我总不能凑近了他的胸前,去辨认他胸前的那张卡!他倒是回答的很爽快:

“那位最胖的就是!最好认了,你一看便知,绝不会弄错的!”

我知道,这个大队确实有一位胖胖的警官。肚子异乎寻常地大,像是将要生儿子的孕妇一般。生男孩的孕妇跟生女孩的孕妇。肚子的样子是不同的。生男孩的孕妇将要待产时,肚子尖尖地很突兀地挺着,不像生女孩的孕妇那样,整个腰身一起粗大。反倒减轻了肚子隆起的突兀程度。他是属于前一种类型的。

在一次我去监狱的那份小报的编辑部时,曾碰到过他,很好说话的样子。他年龄并不大,能对囚徒这么和顔悦色的说话,倒也少见!还有一次,我去编辑部送一份文稿,在路上碰到他,他主动问我:

“你去哪儿?”我扬了扬手中的文稿纸,“送篇报道呢!说好了,必须今天送去的!等着排版呢!”

他挥挥手说:“快去吧!快去吧!别耽搁了!”

我的心中大定。只要能及时供应我白开水,我有什么可怕的!

到了睡觉时间了,他们才来通知我领被褥。被褥就在隔壁,垫絮床单和被子卷在一起,我不知道哪一床稍微干净一些。开门的警官冷眼看着我,带我去拿被褥的囚徒在催我:

“快一点,都是一样的!”

我估计也是一样的,被送到这里关禁闭或隔离审查的囚徒用的,在警官的心目中本来就是另类,在同样的囚徒眼中,也成了另类,能有干净的被褥在等着我吗?

我将被褥打开铺在床铺上,果然一股酸臭扑面而来!没有枕头,我将穿来的棉衣卷成了枕头,将罩衣翻了个双拗着遮在被子的横头。我不敢脱羊毛衫,也不敢脱棉毛裤,我就这么和衣躺着吧!这样就不会挨冻,也不会让被子碰到我的颈脖。这股难闻的酸臭味就不会直冲我的鼻梁了!

也许是我的精神实在是太紧张了。而且,这一份的紧张延续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已被弄得疲惫不堪。那盏白炽灯就悬在我的眼前,我居然也能酣然入睡!

第二天,提审便开始了。第一次的提审,是谈话形式的,来的是监狱改造教育科长和狱侦支队长。我很坦然地注视着他们,看他们到底想问什么?他们却始终不肯进入实质性话题。我也就跟他们打太极。我知道,那个狱侦支队长明显地是来摸我的底的,好根据我的性格拟定提审我的方案。我自然不会理他们的茬。

那天晚上,监狱的那位分管副监狱长在一个人的陪同下也来了。我被带到了提审室,隔着那个铁栅栏,我一看到他走了进来,便哈哈大笑说:

“好嘛!这就是你在年前跟我说的,年后给我一个惊喜哦!把我弄到了这里来了!来隔离审查!你们想审查什么呢?是不是借个由头呀!好拖延我的假释呈报时间?”

他很尴尬,脸有些微微发红。我真不明白,知道脸红的人,将我弄到这种地方来后,居然还会恬不知耻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什么叫厚颜无耻?这就是典型的厚颜无耻了!他说:

“你真是个写小说的,想象力很丰富哦!你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你认为,你让家人去做什么,我们不知道吗?你的所有电话我们都调出来了!想的倒好!去谈判,去合作!你确实是个很勤奋的人,在服刑居然也能完成这么多的书!你的计划倒确实是天衣无缝哦!”

我很坦然:“这很正常啊,我这么辛苦的写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出版嘛,这有什么奇怪的?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吧?”

他说:“我们也不想对你怎么样!只是想将这件事弄弄清楚吧!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总得弄弄清楚的,对不对?”

我说:“有什么不清楚的?不是很清楚吗?出了什么事了?什么叫既然已经出了?”

他说:“具体的事情业务单位会问你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也用不着我告诉你!”

我说:“正因为到这里之前,我没有弄清楚出了什么事情,到了这里之后,我仍然没有弄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他说:“送你来这里的时候,没有向你宣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