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我梦(2 / 2)

在修改时,我已无力就这几件事再编造出情节来。如果,再插入这么大的情节,肯定,全书的结构都会受到影响。这不是我当时的能力所能胜任的!坦率地说,修改等于是我的第二次创作,在这第二次的创作中,我已有了力有不逮的感觉。我不敢再打乱已有的结构,这会让我得不偿失!

我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抓紧沉淀。让我的思维沉淀。这样,才能再次激活我的思维。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重启我的创作激情。妻子说好了来接见的日子,她居然没有来!这让我的内心充满了焦虑。我预感到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然,妻子何以会爽约呢?难道妻子生病了?还是在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难道家里的老人出了什么变故?两个家庭,有着四位年届八旬的老人。这确实是让我最担心的问题。

监狱里的亲情电话,并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得先写申请还得等待排队。这天晚上能不能拨打亲情电话,还得看值班民警的心情。我很郁闷。实在被担忧折磨得受不了。我只得腆着脸皮找平时还算说得上话的那位年长的民警。年纪并不比我小多少的人,总归说得上话一些。让他帮我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到底家里出什么事了?终于给了我答复,说是,我的岳父过世了,妻子近期来不了!

岳父过世了,妻子当然来不了!我预感是不是家里的老人有什么变故?还真的有变故了!没想到我的入狱,竟成了与岳父的永别!几年过去了,我已记不起与岳父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一天!我的入狱,肯定已是伤透了老人的心!我不禁回忆起与岳父之间的点点滴滴。

回忆是凌乱的,早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回忆中的时空可能早已是颠倒或错乱。但我总记得岳父镶着银牙露齿而笑的很阳光的笑容。在回忆岳父的点点滴滴中,岳父的身影总与岳母的身影交叉在一起。也不知岳母能否经得起这老来失去伴侣的致命一击?

在我走进妻子的这个家庭时,岳父对我是有看法的。这大概正应了那一句老话:“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丈母看女婿才会越看越欢喜!”有看法,这是我早就感觉到了的。只是岳父一直没有直言相告。我也一直假装不知而已。妻子肯定是知道的。但是,对于妻子来说,一边是父亲,另一边是丈夫,又能让她怎么办呢?站在父亲一边是不贤;站在丈夫一边是不孝!确实装聋作哑地回避才是不二法门。

一直到后来,我进入官场,并且一步一步地升迁之后,岳父对我的看法才渐渐改变。从冷冷地观察到渐渐地接受,从渐渐地接受到渐渐地依赖。尤其是当我为他排解子女的矛盾后,尤其是当我竭尽全力为他处理拆迁安置后,这一份的依赖已经是很明显了。就像是我的父母一样,碰到什么事总会首先想到我,询问我该怎么处理!岳父也是如此,我的意见常常会成为他的意见。

每次去岳父母那儿,岳父的笑容总是很灿烂。让我感到舒服。我不习惯说奉承的话,但岳父母的笑容,让我产生天然的亲近感。警官的传言,让我顿时一片茫然。一个亲近的人,就这么永远也见不到了?各种思绪杂乱着向我袭来。我觉得,我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但是,被囿于狱中,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就了一篇祭文。我觉得这是我在狱中。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在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时拟文,下笔简直有如神助。笔势纵横毫无滞止。回到监房之后,我向警官要来一对白烛。我请警官带我走出监房大门。走去大门前的那个花圃中的塔松底下。塔松下,种塔松时留下的土墩还在。我站在塔松下的土墩上,点燃了一对白烛,遥向家乡小城方向,祷祝如仪。我点燃了那篇祭文。我相信,岳父一定会听到我的祷祝!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人生是如此短暂。岳父已是走完了他的一生。不管他在天国会是什么样的际遇。是喜是悲?是忧是愁?我是已经感觉不到了!我能做的便是祝愿他有喜没有悲,没有忧也没有愁!

岳父的离世,再次引起了我对人生短暂的警觉。想要做的事,应该抓紧做!人生是短暂的,也是无常的。谁也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厄运在等待!抓住今天才是根本!抓住今天,远远胜过等待明天!我可不能“朝看东流水,暮看日西坠!”我应该在东流水中看到人生的不再!在日西坠中感悟人生的短暂!

在修改《长河落日》三部曲时,我总觉得按照历史的发展轨迹。有三个方面,似乎在历史上占有地位,但在我的小说中,却无任何的片言只语。这是一种不足。我曾考虑,是否在三部曲中,按照各自的年代,以人物的对话,或者情节加以补充。但是,无论是对话或者情节,在三部曲中插入,一是显得突兀,二是缺少呼应。一动则牵涉面太大,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困难。所以,我不敢造次。

我是否可以考虑以中篇小说的形式,专门敷衍出几个故事呢?比如三年困难时期之后的“四清”。我在《长河落日》第一部中,已有了三年困难时期引发的社会矛盾。但对“四清”却只字未提。其实,“四清”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无论它最终的作用如何,对社会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只是迄今没有人敢从政治的深度,去考察它对中国社会所产生的深远影响而已。

又比如前苏联的赫鲁晓夫在联共(布)大会上所作的那个秘密报告。对中国当时的最高层带来的影响和对县级领导在思想上带来的冲击。“文革”前期的干部思想动态等等。再比如,当年的“深挖洞,广积粮”给社会带来的那一场闹剧。后人看前人的所作所为,常常会认为是荒诞的。但身处当年的人们,却是怀有那一份虔诚哦!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是当年朱升向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提议的。当时正值元朝末年群雄割据。政局尚不明朗。采用这个策略,有利于朱元璋韬光养晦!进而称雄中原。(……此处略去120字)老百姓似乎天生是属耗子的,打洞算是份内事!刹那间,全国上下,从城市到集镇,到农村,到处掀起了挖防空洞的高潮。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但是,在这场闹剧中,却呈现出了世间的人情百态。这是一个难得的题材!如果能因此写出几个中篇,也许是对《长河落日》三部曲一个很不错的补充。

在思维的积淀过程中,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说,写《长河落日》三部曲初稿时几乎掏空了我的灵魂的话,那么,对《长河落日》的修改或者说是第二次创作却让我的灵魂得到了充实。第二次创作拓宽了我的思路。对事物的看法,也从三维拓展成为多维。使我的思想获得了一次重塑。也使我的灵魂得到了提升。

这种提升对于我来说是不知不觉的。也是自然而然的。毕竟灵魂在提升过程中承受了煎熬。我一直以为这是第二次创作过程中难以避免的磨砺。身陷其中,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灵魂在提升。等到我的思路豁然开朗了。我才感觉到这一份涅盘之后的欣喜。

对岳父的怀念一直不能让我释怀。转眼已是清明来临。在清明即将来临的日子里,我对往事的回忆纷至沓来。监狱也有桃红柳绿的景象,但是却没有欲断魂的那一份愁绪。愁绪是有的,却是对自己坎坷的人生。而我在对自己坎坷的人生充满愁绪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与岳父的思念粘合在一起。

这是岳父离世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按照家乡的习俗,应该在清明节的那天去岳父的墓前祭扫。但是,作为长婿,我是肯定不能前往了!我写下了散文《清明祭》。也算是在清明的时节,对岳父的遥祭了。中队对通讯报道这一块工作还算是比较重视的。对投稿被刊用的服刑人员。在年终的奖励上明确规定有倾斜。这些年,我一直忙于撰写自己的长篇小说,无暇顾及这方面的事。偶然得了这一篇《清明祭》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直接投给了省监狱管理局所办的报刊。

也许,正赶上这个时节;或者是,我的这篇散文写得确实还算感人。写散文,本来是我比较擅长的。文章被刊用了。这让我颇感欣喜,也让中队那些一直在忙活着写报道的人感到意外。这可是中队第一次有文章被省一级刊物使用哦。而且,我是一击而中。似乎有些神奇。

写几个中篇的看法,似乎越来越成熟。但是,我没有时间。真正投入创作,总不能像修改文稿那样,今天改几个字,明天写一句话吧?写散文要讲究气势,讲究一气呵成;写小说,虽然可以松散一些,但在故事的叙述上也讲究要有一股行云流水的感觉。不能让读者有涩滞的尴尬,零敲散打地写,肯定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大概是姐托的人起了一些效果。中队突然调动我的劳动岗位。让我去看守大门,外带管理工具和帮助调换机针。监狱对劳动工具的管理很严格,少了一把开刀,也是天大的事情。责任人要受处分。机位工的机针断了,要专门有人负责调换,断针要上交,以旧换新。没有断针交来,新针是领不去的!服刑人员私藏机针,保不定什么时候,一口呑进肚子里去。

原先是常常发生呑机针的事的,执行了专人管理之后,呑机针的事情,倒是确实很少发生了。也不知呑机针的人是怎么想的?就算是坐牢太折磨人,想一死了之。呑机针又不能置自己于死地!死不了,却让自己吃足了苦头!真是何苦来哉!

管理工具和调换机针,虽然要求承担很大的责任,但毕竟坐在大门边上。空闲的时候多,这为我的中篇小说创作了条件。因为曾被省刊采用过稿件,给我堂而皇之地埋头写作,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中队的警官也不来干涉我。也许,他们还希望我能多投几篇稿,能为中队争来荣誉。我计划写《红牡丹,绿牡丹》,《壶中岁月》,《洞里乾坤》等四个中篇,编成一个中篇小说集。《红牡丹,绿牡丹》,很快便写成了。大概是因为考虑的时间长了,没有打顿,一口气就写成了!但是,在写《壶中岁月》这个中篇时,却感觉有些费力了,相近的题材,分成了几个中篇写,本身就犯了创作的大忌。《壶中岁月》写了一半,总觉得再写下去,似乎会重复《红牡丹,绿牡丹》的情节了。

写第二篇便已有了这样的感觉,那么第三、四个中篇如何还能去写得下去?我只有停下了笔,再反复思量了一番。反复考虑,还是觉得原先的思路确实不太周全,才会产生这样的尴尬。我决定改弦易辙。将写几个中篇的想法改成写另一部长篇。于是决定撰写长篇小说《鎏金时代》。

我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写法。通过了“我”到小城的几天应邀走访,与四位老人的交谈,演绎了整个故事。到最后才揭底。其中的一位老人“竟是一个鬼魂。”“他”已逝去了多年,他的停厝即在一个古老宅院的后花园中。

故事以一种宿命的观念贯穿始终。讲述了任何一种社会,都存在着权和利的交易,利欲与肉欲的交替。这是人类社会的常生态。谁都不可能免俗。不可能超然于物外,也不可能超然于欲外。也展现了当今社会,年轻人的婚恋观。这是中国传统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与追求个性自由的结合。“我”在这种世态下的无奈。

“鎏金”者,镀成成色很高的非金也。像大青龙,黑皮这样的人,哪个时代都有。因为每个时代都有滋生这种人物的土壤。只要这种土壤存在。这样的人便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在书中,我借书中的“我”的嘴,说出了“没有了黑皮,便会产生黄皮,白皮,或者是不黄不白的皮。”有这样的土壤在,不管哪一种皮就会应运而生。

(……此处略去124字)

那天,我一个人躲在楼上的监房里,揉合我的故事。大队的教导员推门进来。见我一个人正在那里冥思苦想,其他的人都在大厅里看电视。很诧异地问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在写什么呢?”

在厂里的大门口值班时,他曾经问过我。我那时跟他说,“写着玩呢!”听他再次这样问我,我便直言相告:

“我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他拿起我摊在矮桌上的本子,瞟了一眼,说:“字写得这么小呀!”

我趁机说道;“等我让家人打印出来后,请你提提意见!”

原来帮我送《长河落日》三部曲手稿和打印稿的那些警官,大部分都调走了。我正担心,新写的书稿如何外送呢!他说:

“嗳!打印出来之后,我倒可以看看!”我要的正是这句话。无论如何,我得顺势再次打通将书稿外送的通道。

书稿写成后,我将三个本子一并交给了中队新任的指导员。他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很有些自以为是。自视甚高,属于眼高手低的那一类人。喝了酒之后,话便特别多,透露出一份怀才不遇的悲愤,我跟他说:

“请你帮助提提修改意见。”

我知道,我这样说,他必定不会再卡我。果然,一个星期后,我问他:“看得怎么样了?我妻子这个星期天可能会来接见。如果行的话,到时候,请帮我交给我的家人!”

他说:“没问题!”从柜子里拿出了我的书稿。

我问他:“看的怎么样?这部书适合哪个文化层次,哪个年龄段的人阅读?”

他说:“大专以上学历,三十五岁以上的年龄段的人,才能看得懂!”

这不是正说他自己嘛!我没有接他的话。在接见时,他让带我去的警官将手稿交给了我的家人。

这一年,我在通讯报道上也成绩斐然。按照刊稿的数量,上级应该有改积的名额奖励给中队的。但是,在年终的“双评”时,中队的第一次上墙公示榜上。我仍然在表扬这一栏,我不服气,去找了中队的指导员,他后来终于将给我的表扬改成了“记功”。“记功”与“表扬”的减刑幅度是一样的,最高不能超过一年半。我也只能随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