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云梦(2 / 2)

在监狱坐牢,其实已经身处地狱,与已去黄泉路的死者并没有什么区别。死者是空留遗蜕在人间;囚徒是人世间的行尸走肉。已临近晚上的熄灯时间,是说,已到了上床就寝的时间了。我趿着拖鞋去厕所小便。小便间便是洗澡间。平时总是铺着防滑的塑胶地毯。那天晚上却没有铺,大概是为了第二天早晨搞卫生方便一些。塑胶地毯上有许多小孔,米饭粒落在其中,不太容易清扫得干净。

我站在那道台阶上小解。任务完成后转身跨下台阶。那知一脚踩下去,脚底便往外滑,我的反应足够快,赶紧朝里收脚。却不料,收得过猛了,脚又反向滑来,导致另一只已紧跟着跨下去的脚也朝里滑。我一个站立不稳,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坐在了地上,我还没有感觉。只是感觉屁股上一阵痛,我伸手抓住洗澡莲蓬头下的那个圆圆的水阀,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边上正好有两个也正好在小便的人,赶紧过来,将我搀了起来。我想迈动左脚,左脚却不听使唤。两个人只得一人掮着我的一支胳膊,将我搀回了监房。

值班的囚徒已经报告了警官,这是他们的职责。里面的囚徒一有异常,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内,向外面值班的警官报告。值班的警官是那个见习民警,他倒也挺负责任。匆匆赶了进来,问我摔得怎样?有没有问题。他进来时,我已很艰难地躺下。此时的我,已并没有感觉左腿很痛。我回答说:

“没事!摔了一跤。睡一睡,明天早晨应该不大会有事了吧!”

警官看我神态很正常,并没有像是已摔伤的样子,便转身离去了。

一夜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我照样呼呼入睡。大概是关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我的身心俱已麻木。或者是白天的活确实累人,我早已疲惫不堪。整整一夜,我并没有感觉到大腿根部传来的疼痛。第二天凌晨,我照样在往常的时间段醒来。

我每天总会比其他的囚徒早起床半小时,这几乎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因为,早晨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怕起得晚了,来不及。值班的囚犯知道我一起床便会去上厕所。见到了这个点了,还没有在门口出现,便走来门口张望。我已坐在床边,却站不起来。值班的那两位一起过来,低声问我:

“是不是想去上厕所了!”

我点点头说:“扶我一把,我怎么站不起来了!”

两人过来,仍是同时低俯着身子,各自扛起了我的一支胳膊。我用劲将身子吊在他们身上,随他们将我抬进了厕所。上厕所却无法请他们帮忙。否则,我真的成了笑话中的亲自上厕所的那位领导了。我缩着一条腿,金鸡独立地站在那儿,吩咐那个值班的广东人,帮我打一盆水来。上完厕所之后,我得清洗屁股。这也已经成了习惯。

我身体的毛发很重,总让我感觉,用手纸再擦也擦不干净!上了厕所之后不洗,我会整天感觉不舒服。总是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尽管我已站不稳。但是,这个程序我却仍坚持要走。他已帮我将水打了来,脸盆里还有那一条毛巾。他关切地问我:

“你一只脚蹲下去不行得啦!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不!不!我自己来”我摇摇头说。

我蹲在那儿上厕所,让他搀着我蹲在一旁,这成什么样子。就算他不介意,我也没有办法大解呀!我褪下裤子,尝试着左脚朝前伸直,光蹲下右腿,还好我的身子不是很胖,这样的下蹲姿势,并没有让我感觉很累。我完成了所有程序。扶着墙壁,单脚跳出了卫生间。值班的囚徒见了,赶紧搀我去洗漱间,我得刷牙洗脸呢!当我完成了这些之后,起床的哨子也吹响了!他们又将我弄回监房。我只得请旁人帮我叠被。

此时,我已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的左腿已伤。但我不知道,哪根骨头出问题了。

临到出工站队了。我坐在警官的值班室窗前,隔窗对警官说:

“我可能骨折了,左腿不能点地!”

他很是诧异:“昨晚不是说没事嘛,怎么过了一晚又有事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他叫了两个囚犯过来,将我搀到门外的开水车扶把边,让我坐在扶把上,说:

“坐在上面应该没事吧?”

待我坐上去之后,他便带人推着那辆开水车,送我去医院。好在监狱内的那个小医院距离监房不远。穿过两条过道便到了。到了医院的门口,正见医院的那个值班警官出来。他见我坐在车把上的我,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便远远地喊道:

“怎么啦,让他自己走进来!”

能自己走进去,我还用得着让人推车送过来吗!我心中不免嘀咕。看来,做医生的,难免都是铁石心肠哦!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带我过去的警官开口了:

“他的腿可能伤了,走不动了!”

那位医院的警官的口气倒是立即变软了:“快快!将他背进来吧!”

他说,一边赶紧回头,去将那扇内铁门打开。送我去的囚犯蹲在我跟前,让我伏在他的背上。我已不及细想,伸长手臂,朝他背上伏去。他的两支胳膊圈了过来,想将我的身子往上耸。这一耸,却带给了我撕心裂肺的痛。我一迭声地说:

“不!不!这样不行!”

我让另一个囚犯也过来,两支胳膊搭上他们的肩膀,让他们搀着我走,躺在了医院的急诊床上,我这才感觉大腿根部传来了一阵阵钻心一般的疼痛。然后是拍片。片子还没有出来,我便已被告知:

“左大腿股骨骨折。”

我躺在病床上没法动弹。送我去的警官却是一阵忙乱,他一边向中队报告,一边与医院的警官商量,接下来怎么办?我已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躺在那儿不能动弹。一会儿,x光片出来了,我躺在那儿听他们边看片子,边在说:

“呶!呶!骨折了!骨折了!”

“呶”!“呶!”的声音,大概是在指点那条骨折的裂纹。我想要那张片子来看,他们却不给。似乎认为,对病人有隐瞒的必要!我虽然没有能看到片子。但他们传过来的信息却足以让我崩溃。我一下子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确确实实的病人了!

很快便办理了转院手续。进医院时,我是被搀进去的。出医院上车时,只能躺在担架上了!我被送往省城。据说是将被送往青春医院。被担架抬上车的我,身子虽然已经不敢动弹,思维却是分外地清晰!也许,在年轻的警官经历中,这样的事情碰到的并不是很多。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付这一次的突发事件。我斜着头去看车窗外的景物朝后飞掠。我问:

“为什么要去省城呢?这里的县城、市里的医院不是都能医治骨折的吗?”

他们说:“省里有规定,全省所有的囚犯,都必须送往省城的青春医院去医治。”

“青春医院”?我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一家医院?既然是全省的囚犯,被转院送往省城的话,都必须住进青春医院。看来,这只是一家内设的医院。也不知这家医院的医疗水平怎么样?我没有能看到x光片,不知道究竟骨折在哪个位置?在我的印象中,骨折的人都必须得打上石膏以固定骨折的部位,让折处尽快地癒合。

民间的郞中,常有柳枝作接骨的捆绑材料的。据说,柳枝可弯曲而不易折。对接骨有奇效。本省有一个县的接骨郞中,接骨的名声远播。手法很是高超,也不知是不是用柳枝做的接骨的固定夹板?

车子进入省城,我已能瞥见车窗外繁华的街道。可惜,这一份的繁华,已经远离我多年!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重回这一份繁华之中?身不由己啊!躺在担架上的我,似乎对这一份的身不由己,有了更真切的感受。

车子终于拐进了一个像是一条弄堂似的门洞。医院龟缩在几幢大楼中间的一幢不高的楼房中。车子掉了一个向,我被从车子的双开后门里抬了出来。抬进了医院的挂号大厅里。警官一边在给我办入院手续。一边还要给我做一个笔录。

做这个笔录的用意是明确的。他们不想承担我摔伤的责任。其实,导致我摔伤的原因也是很明确的,不就是洗澡间的防滑塑胶地毯被揭走了嘛!如果防滑的塑胶地毯还铺在那儿,我的脚底怎么可能打滑?但是,既然我已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我何必再去提及这一点呢?难道我还去指责他们管理不善?让他们承担相应的责任?

就算我的指责言之有据,却已是于事无补。我何必让这些才走上工作岗位的年轻警官去背负如此沉重的压力呢!也许,他们还会因此受到上级的责备。这可是对他们今后的发展大有影响的。尤其是这位年轻的指导员,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何必夹头夹脑地去泼人家一脸的冷水呢!

我说,摔倒是我自己的不慎造成的。我刻意避开了,防滑地毯被无端揭去,这一常识性的管理上不善。他们肯定在做笔录前做过仔细的商量,见我回避了这个话题,自然也很乐意地避开了。我已躺在了担架上,担架放在大厅的地上,我如同直接躺在了地上。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我让他们设法跟我家人联系一下,告诉我的家人,我已被送往省城的青春医院。我摔伤了。骨折。得住院治疗。原先说好了的。在我被送往省城医院的那一天,正是我姐要来见我的那一天。警官信誓旦旦地连连点头,马上打!马上打!让我放心好了!我将手机号码报给了他们。他们掏出手机,将号码输入进去。这让我多少放了一些心。不管怎么样,让家人早一些知道我摔伤的消息,总会免去她们许多的担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