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头梦(2 / 2)

“你这次怎么被抓的呢?”我追问道。

“我吸毒了。”他的神情顿时灰暗了下来。

“唉!”我说,“我一直想知道,吸毒之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你能不能告诉我,吸了毒之后的感觉?”

他说:“吸了毒之后,你想要什么,眼前就有什么!你想要钞票,满天的钞票就会像雨一样地飘下来!(……此处略去102字)

他的话,让边上的人听得直咽口水。我说:

“好了!不要听他胡说了!这是一种幻觉呢!”

他说:“这本来就是一种幻觉嘛!你不是问我吸了毒之后的感觉嘛!这就是我吸毒之后的感觉呀!怎么是在胡说了?”

“行了!行了!”我朝他挥挥手。这样的感觉,也实在太可怕了!我原来还真有想尝试一下的想法呢!看来,我还真不敢踏出这一步,去做这样的尝试呢!总听人说,一染上毒瘾,便一辈子再难戒掉了。我总觉得很不以为然。我一直很相信自己的意志。我相信我的意志,足以抵抗毒瘾!

到了晚上,在看电视时,他蜷缩着在我身边,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他的脸色苍白,隐隐透着一些绿。双目无神,身上仿佛冷汗浸浸的。我一摸他的额头,竟有些低温。我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他的毒瘾上来了!我好奇地问他,毒瘾上来了,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说:

“全身的骨头在收缩。骨头里面,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在噬咬着我的骨髓!”他顿了一下,说,“我不行了!我现在连死的念头也有了!”

哦!天哪!他说的这种感觉,不是跟我被突审时,被固定在冷空气的劲吹下,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么!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感觉,是活人被置身于冰水中,长时期经受冰水的浸泡后,血液将要凝固,灵魂终于经受不住身体的煎熬,想要脱离肉体而去时的那一份苦痛。这样的苦痛,应该是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杰克是最有感触的。当他离开她的女友,终于撒手沉去时,这是心犹不甘却又无奈的决绝!

原来,我几次的被突审,享受到了的,竟是如此难得的奇遇哦!可惜,我虽九死却仍然活着。这肯定让陷害我的人失望了!

那天中午的笼子里,又被关进了一个矮胖子。他被推进笼子时,我们都在午睡。我们只得不情不愿地起来,好奇地看着这个矮矮胖胖的人。早有人在七嘴八舌地问他:

“是哪里人?”

“因为什么事被抓的?”

“今年几岁了?”

“结了婚没有?”

都是恶狠狠的口气。我却是冷眼看着他,不置一词。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轧出苗头的。他显然已看出我才是管笼子的。他并不理会那些七嘴八舌,那些恶狠狠的口气却让他害怕。他忽地跪在了我的跟前:

“大哥!你救救我!”

“怎么啦?”我问,“谁也没有碰你呀!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跟我说,有人欺侮你啦?”

“不是!不是!”他连连摇头。

“你是哪里被抓的?”我问。

“我就在工地上被抓的。”他说。

“你怎么穿着这样的衣服?”我问。他一进门,他的这一身服饰,早已引起了我的警觉。那是我所在的那个公司麾下的那家装饰公司的工作服呢!衣服上印有公司的名称。

“我就在这家公司干活呢!”他观察到我在注意他的服饰,忙不迭地回答。

哦!是吗!我顿时对他产生了厌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一份厌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公司的名称让我产生了厌恶!我说:

“你去那边朝墙跪着!现在,我们要睡午觉,不要来打搅我们!”

这对于我来说,让新来的人面墙跪着还是第一次。笼子里的其他人显然都已看出我脸上的不虞。但是,他们都不再吱声。我躺下之后,他们也都一一躺下了。谁知,我们还都没有入睡,跪着的这一位却倒打起了呼噜。这一声长,一声短的,简直是旁若无人嘛!我欠起身子朝他看了看,他跪在那儿垂着头,呼噜声照样一声连着一声!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边上早有人跳下了笼板,朝跪着的人后背上踹了一脚。他“咚”地一声,头撞在了墙上。赶紧回过身来,惊慌失措地看着笼板上坐起身子的这一排人。我说:

“让你跪在那儿,你怎么睡着了?”

他辩解道:“大哥,我没有睡着呀!”

我说:“没有睡着,你怎么在打呼噜呀?而且,还打得这么响!”

他说:“大哥,我没有打呼噜呀!”

我喝道:“你怎么回事啊!我说一句,你还一句!你明明睡着了,而且,明明在打呼噜,你干什么不承认!你是诚心跟我捣蛋是不是!”

他慌忙说:“大哥!大哥!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我说:“你是新来的,是不是一定要让我给你做规矩呀?你如果皮痒的话,我马上让他们给你做规矩!”

边上的人一听我这么说,跃跃欲试地随即要动手了。我赶紧制止了他们。那个跪着的人赶紧跪行到了我跟前:

“大哥!大哥!我真的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好了!”我挥了挥手,“你去跪在那儿,再不许睡着!不许打呼噜!”

“可是,大哥!”他却趁机提条件,“能不能让我站着?我跪在那儿,膝盖骨实在太痛了!”

我喝道:“太痛了?你还打呼噜!你是故意的吧?”

“算了,让我们揍他一顿吧!”边上的人说。

“揍他一顿,他就不会打呼噜了!”边上又有人说。

“行了!”我说,“你面壁去站着吧!再不识相,我可不管你了哦!”

“是!大哥!我听你的!”

一排人复又躺下。这一回确实安静多了。显然,他刚才的打呼噜是故意的!笼子里的其他人肯定都有着人与我相同的想法。

到了下午的放风时间,我朝边上的人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将他带去小院子里揍他一顿!好一顿拳脚相加!他被打得哇哇大叫,头在墙壁上被猛撞着!我坐在监房内,看看差不多了,才走去小铁门口,朝小院子里大声喝道:“干什么?你们!快住手!”

打人的全都停了手,他就势蹲了下来。我喝道:“你干什么?装死是吧?是不是欠揍啊?”

他慌忙站了起来。

“面朝墙壁站好!”我喝道。

他知趣地赶紧转过去身子。其他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似乎尚有些意犹未尽呢。我说:

“好了!好了!你们也都给我站好!站也要有个站相!不要溜肩沓腰的,像个什么样子!”

我这是说给那个面壁的人听的!让他识相点,不要再弄不灵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居然渐渐地也有了暴力倾向了!这真让我汗颜!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似乎不得不如此哦!那个面壁的人,没几天便被他家乡的公安机关押解回去了。临走时,他站在笼子外的走廊上,回过头来对我说:

“大哥,谢谢你哦!”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谢我?是因为我几天前的喝止吗?我朝他挥挥手:“行了!你自己一路走好吧!”颇有些像是送他踏上死亡之旅的样子。谁能知道他的后境如何呢?据说,他是因为在火车上实施麻醉抢劫而遭通缉的,谁知道他的身上还背有其他什么案底?落到了现在这么个境地,不死也会脱层皮是肯定的。

警官其实也有十分暴戾的一面。那天,笼子里终于发生了打架事件。打人的,是那个邻省的青年。我一直对他印象颇好。他身材挺拔,又长有一张米开朗其罗刀下的罗丹的脸。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和富有立体感的脸。他是因为帮人看管赌博场子而被抓的。

据说,每一个开设赌场的人,手下都养着这么一帮人。没有这帮人帮助看管,三教九流混杂的赌博场子能太平得了吗?看来,他是学过武术的,在笼子里偶然露出那么一招半式还真像模像样的。早就听说邻省的武术学校挺多,不管是正宗的武术学校还是野路子的武术学校,每年都会输送出一批略懂一些拳脚的年轻人出来。他们一没有学历,二没有技术。除了依靠自己的一副身坯帮人看看赌博场子,凭借自己拳脚上的一招半式混一口饭吃,又能让他们去干什么呢?

听他说话,也是一桩蛮有趣的事情。那天他说,他在上小学的时候,最怕班上的女同学了。我问为什么?他说,班上的女同学都比他们男生长得高大。这倒也是!我记得,我女儿在上小学的时候,个子就比她的男同学高,而且,女儿还特别喜欢帮弱小的女同学打抱不平。

他说,他同班有一个女同学,他一直很怕她!简直是怕得要死!我打趣道:

“有这么夸张的吗?”

他说:“真的呀!有一次,我被她一脚踢翻在地!她还将脚踏在我身上,说,她是红花会的总舵主!我那时哪里知道红花会是什么呀!而且还是总舵主呢!肯定厉害的不得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还红花会呢!还总舵主呢!这分明是小孩子的玩家家呢!我笑问:

“后来,读书毕业之后,你有没有再碰到过她?”

“碰到了!”他说,“碰到她时,我都不认识她了!怎么变得又矮又胖了?亏得她倒还认识我!叫我的名字,又说她是谁。我哪里敢相信,她就是当年的红花会总舵主呢!”

是啊,女孩身子拔高得早,男孩身子拔高得晚。几年过去后,男女双方的感觉,肯定是掉了个头了。

也不知因为什么事,他与别人产生了口角。我还没来得及劝阻,他一脚已经踢了出去。那个人在笼板上被他踢了一个跟斗。这一幕正巧全部落在了监控器后面的警官眼中。少顷,铁门被开启的声音就响了。我想为他说句求情的话,正考虑着怎么开口比较合适,他却已被警官叫了出去。

铁门复又被锁上。我知道,这下他有苦头吃了。对付打架,警官常用的办法是,将打架的人关进一个小黑间里。夏天,蚊虫多的时节,他们必定会被剥光了衣裤。小黑间的半空中,安装着一根铁杆,他们会被双手张开铐在横铁杆上。双脚只堪堪地踮在底下的一只木矮凳上。待张开的双手被铐定之后,底下的矮凳会被一脚踢开。人便被似吊似踮地铐在那儿。这颇像吊环上的背吊式动作。所不同的是:体操中的吊环背吊式动作是运动员自己双手抓着吊环;而被关进小黑间的人是被手铐铐住了双手腕。

满身的蚊虫叮咬还是小事!脚尖难以承受全身的重量;手腕也承受不了全身的重量。那时,人的形象颇像耶酥受难时的形象。只是受难的耶酥还有那一长条布遮掩了他的私处。被铐在那儿的人却是一丝不挂!

据说,再强壮的人,也熬不住半个小时。果然,才二十多分钟,那边的喊声已传了过来:

“警官,我错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实在受不了啦!”

“警官,我再也不打架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一声比一声凄厉。让人心中老大不忍。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被放了回来。趔趄着走路,满脸的痛苦。我不禁暗暗地叹息了一声: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哦!他的受难,也让笼子里所有的人噤若寒蝉。洗刷之后,他默默地躺在了自己的铺位。睡到半夜,他仍在梦中大喊:

“啊呀,我的妈呀,痛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