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生梦(2 / 2)

“乡村企业本来福利就差,现在只要会摇横机的,家里弄一台横机,来钱比在集体的企业快得多,也多得多!集体企业这几年一直这副样子,眼看着要被掏空了。谁还会对它有希望的呢?”他说。

“你也以为集体企业生存不下去了,是因为个私经济的发展吗?”我问。

“也是,也不是!”他说,“劳动力竞争是肯定的;集体企业自身的管理不善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

“管理不善的问题不能解决吗?”我问。

“他们也想过不少办法,但是,总是很难坚持长久”他摇了摇头。

我将这个问题端上了党政联席会议。不是说“不执行文件的,恰恰就是发文件的人”吗?我倒要看看这些发文件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谁也不就这件事提出一个明确的看法,打哈哈的人有之;说“这是人之常情”的有之;辩解说“是为了日后工作能开展得顺利些”的也有之。顾左右而言它的更有之,莫衷一是。是在揣摩我的想法呢。我那时也觉得这件事情确实有些难处理。再发文件禁止吧,前车有鉴,如何能做重蹈覆辙的事?岂不是重新失了好不容易树起来的党委政府的威信。

改变对厂长的考核?将这些低价流出厂的毛针织产品不列入企业利润,能对厂长们有制约作用吗?根源在干部而让厂长们去承担责任,似乎也有失公正。如果厂长们真的一起撂担子怎么办?在没有明确的把握之前,草率为之,使原本苟延残喘的企业一下子全线崩溃,这绝非智者之所为。我没有提以党委或政府的名义再发文明确什么或规定什么,会议上,与会者虽然都没有显明自己的态度,但从他们的话音中,我已很明白,这样的规定,发了也是白发。人的私欲,难道真的仅凭一纸就能遏制得了的吗?

区委组织乡镇的党委书记去江苏的南部和山东的南部考察。江苏的南部以发展集体经济而着名。那里的工业经济规模之浩大,确实让人惊叹!虽然所见的和所闻的,让我叹为观止。但我只能随团走马观花地游览了一番,并不能作深入的考察。我不清楚,这么大的投资,他们的资金从哪里来?投资这么大的项目,他们的依据是什么?这么大的项目,他们有相应的管理人才吗?

虽然在座谈会上,我曾坦诚地问及这些问题,他们都语之不详。我心中虽疑惑,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老是追问这些问题吧!在这么多的领导和同道之前,表现的太精明了,对我,似乎并不合适啊!存疑就存疑吧!反正,在我所在的乡镇,要走到那一步,无疑于一步登天,我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区委的意图是很明确的,就是要通过这样的参观,让各乡镇的当局者明白,发展集体经济才是正途。这是不言而喻的。

倒是鲁南的考察,更让我感触良多,这个感触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那里的公路修得真漂亮啊,又宽又直,在广袤的田野上伸展,显示着山东人的大气;二是那里的老百姓真穷啊,我们走进几户人家,一律的窄小的房屋,屋中仅一个土炕,炕上仅一领竹席,家徒四壁。屋角有一个装粮食的大瓮。瓮上罩着竹笠,掀开竹笠,瓮中空空如也。一律未见主人,说是主人去田里干活了。屋外是广阔的田野,偶有一、两棵树兀立着,显得孤单而静谧。是一幅典型的农村原野。

我不知道,这样的贫穷的农户和农村,政府修如此宽阔气派的公路,资金从哪里来?莫非国富而民穷么?登泰山是很让人神往的。有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不会去坐缆车。一级一级的石阶,宽阔而平整,同样显示着山东人的大气。看来,山东人的大气,还是有历史渊源的。我随着几位同伴,一路喘息着登上泰山顶。顶上似有一座小庙,香火并不鼎盛,想来是登上泰山顶的人并不多。我并没有在意庙中的香火,反而急急地跑去顶边眺望四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顿时充斥了我的胸臆。沿途的劳顿已随风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豪气。不由得不让人豪气顿生哦。

但是,在这份豪气的间隙,我反复思考着,究竟是国富民穷有理,还是国强民富有利?集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们能感觉的集体,是实在的,还是虚幻的?如果是实在的,为什么人人都会为满足一己的私欲而置集体于不顾?如果是虚幻的,为什么它能几十年来如魔咒一般地禁锢着人们的思维,任何人都不能脱离它的控制。就如同“人民”一词在政治家的嘴中一样。哪一个政治家不把为“人民”争利益作为自己的立业根本?但是,政治家追根究底立的都是自己的“业”。这个“业”难道真的与他嘴中的“人民”息息相关吗?单个的人是实在的,集合的“人民”却成了虚幻的了。能为了集合的而放弃单个的么?能为了虚幻的而放弃实在的么?

在曲阜,我们拜谒了孔庙,我希望能在孔圣人身上找到答案,巨大的龟背上驮着巨大的石碑,铭文中也没有答案。“民为重,君为轻!”在我的心中突然跳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是冥冥中神的指引吗?可是,自从我开始接受教育以来,我一直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我不知道这神究竟在哪里?这“民为重,君为轻”又是何意的?与我所考虑的集体与私营又有什么关系?据前人的理论说,国家、家庭产生之后,才形成了私有制。也就是说,私有制是国家和家庭形成的必然产物。为什么国家没有消失,家庭依旧存在,私有制却要被取消呢?消除了私有制之后,究竟是对家庭的稳固有利呢,还是对国家的发展有利呢?\/\/

在人性中,为什么对物质的私人占有欲望始终不能灭绝呢?是人的天性使然,还是社会的后天的教育的结果?这一路上,我努力思索,却始终不得要领,我的思想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挣脱不了这个坚固的樊笼。参观了一路,我迷惑了一路。我似乎挣脱不了这心灵的藩篱。

回到乡镇之后,我在班子会上,将参观的情况作了通报,我没有谈我的感想,也没有论及我的思考。虽然,我一直在思考本乡镇经济的发展方向,但是,方向仍然模糊,现在言之,尚为时过早。班子会上,党群副书记提议:是否召开一个全体党员大会。说底下有议论,新的党委书记到任有一段时日了,迄今面长面短还不知道。我问,这么大规模的党员大会是不是经常开?她说很少开。我没有问,“那为什么现在要提议开?”我已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提议是别有用意。但转而一想,开个全体党员大会也好,眼下,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国内形势也是日新月异。我也想通过这样的大会,统一一下思想。也检验一下我在大庭广众面前的讲话能力。

我没有起草讲话材料。只是将我要讲的内容列了一个提纲。在开大会那天,我要求机关干部全体参加。我一个人坐在台上,台底下黑鸦鸦地坐着大半礼堂的人。七行字,七个方面的提纲,我从前苏联的解体,讲到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分崩离析,讲到中国的特色社会主义,讲到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必然性。讲到江苏南部的见闻,讲到山东考察的感想,讲到温州经济的发展,以及它的存在和发展的必然性,讲到本乡镇的经济发展前景与困难,机遇与挑战。

两个多小时的讲话,从下午一点整,讲到三点多,台下鸦雀无声,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礼堂里缭绕。没有停顿,一直娓娓道来。我一直以为自己讷于言,没想到被逼上台后,我居然也有不错的口才。看来,人还是需要逼的,只有被逼了,人的潜能才能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党群副书记提议召开党员大会,请我作大会报告,未尝不是在逼我。她有没有想量一量我的底,甚至是想让我在大会的讲话中,因语无伦次而出丑呢?我可以断定这种想法在她的内心是阴暗地存在着的。我没有像常规那样认真地起草讲话材料,然后拿着一摞厚厚的讲稿走上台,又未尝不是在逼自己。

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只立一个提纲,脱开讲稿讲容易散得开,有讲稿反倒容易被讲稿束缚。讲的话,在听者的耳中会显得干巴巴的。但毕竟我从来没有作这样的尝试啊,在第一次的党员大会上,我居然仅凭笔记本上的那七行字,讲了两个多小时,这恐怕不仅是因为我的勇气,而是冥冥中的神助哦。后来,我侧面了解了一下,对我的讲话的反映。说是讲的很好,只是有些话讲得太深奥了,底下不太听的懂。讲很好的,我知道这是恭维,有些话不太听得懂,应该是事实。我后来仔细琢磨,这毕竟是在农村,东欧的社会主义阵营在他们的脑中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概念。他们可能知道苏联,知道斯大林。却不见得会知道戈尔巴乔夫,不知道他的《新思维》;不知道叶利钦。

但是,我最后的那一段话,他们应该能听得懂。我跟他们说:这个地方的发展,要靠我们自己,我们不能去等上级的政策,等上级的指示,《国际歌》中也这样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上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只能靠我们自己!”《国际歌》是每个党员耳熟能详的。那么,究竟怎么样靠我们自己呢?我没有给出答案。我让他们去思索。

我没有想到,当时的市长居然是这个乡镇出去的。那天傍晚,市长突然光临,口口声声说:“听说来了个小白脸党委书记,我来认识一下!”我赶紧迎了出去。市长又说:“脸倒是不见很白。年纪倒确实很轻。”一句话,就拉近了我跟他的距离。也没有区里的领导陪了来,完全是一副私访的架式。市长我原先只是认识,却从来没有过正式的交往。初次交往,便给了我平易近人的印象,这样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哦。

她的男朋友终于调过来了。当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时,我听不出她的声音是喜还是忧。在我的内心却即刻升起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然而,我真正面临的却是另一份尴尬。那天,我已回家,吃过晚饭后,正与妻子一起看电视。手机声突然响起,我拿起手机一看,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我的心一阵收缩,怎么这个时候那边有电话来?难道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情况下,那边每晚都有人值班,今天并不是我值班,怎么会有我办公室的电话打来?

我曾关照过底下的人,除非有重大的事情,一般的事情他们自行处理,不要每件事情都来惊动我,尤其是在晚上。我接通了电话,电话中却传来了她的声音:

“喂,你在哪儿呢?”

“你这时候怎么在我办公室?”我反问道。

“我在你房间里呢”她说。

我这才想起我在那边的房间里安装有同线分机。

“是谁呀?”妻子问,显然妻子已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女声。

“是某某。”我回答说,又对着话机说,“你怎么去那边了?”

“你过来吧,我在你房间里等你!”她说。

“她怎么有你房间的钥匙?”妻子显然听清了电话中的声音。

“我给她的。”我不敢撒谎,只能实话实说。不说实话不行啊,“我已回家了,怎么还过去?”我又对电话里说。

“不,你现在过来,我在这儿等你!”她坚持说。

我已看到妻子脸色的不悦,忙解释说:“那天,她说有机会骑车去那儿买毛衫,问我,骑这么远的路,累不累?我顺手解下一个钥匙给她,跟她说,如果累的话,就去我房间休息一下。”

我之所以没有关掉手机跟妻子解释,是希望她也能听到我的话。对妻子解释完后,我又对着话筒说:

“你今晚就在那儿休息吧,我不过来了,明天我来接你!”

也不等她回话,我赶紧摁了手机。妻子一夜无语,我知道妻子心中已有了疙瘩。我却没有办法再作解释。会越描越黑的。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思考着明天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她的男朋友不是已调来了吗?怎么她一个人跑去那儿了?骑自行车去的吗?难道跟男朋友吵架了?她男朋友知不知道她跑去我的房间了?才来了几天呢,怎么就吵架了?一吵架就朝我这边跑,她男朋友会怎么想?她男朋友是否已经知道在她的身边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我真是愁肠百结啊。

第二天上午,我便带了妻女赶去那儿。想了一夜,我觉得只有带了妻女一起去,才能稳妥地处理好这件事。本来是说好星期天要回岳父母家的,冒出了这件事,我只能先去处理。到了那边,我打开房门,她似是刚刚起床。见我妻子跟在我身后,脸一下子变得刹白,继而又满脸通红。

“喂,昨晚睡得还好吧?没有人来骚扰你吧?”

我故意打着哈哈,竭力帮她掩饰。妻子没有去过我的那个房间,好奇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才朝她点了点头。她也已回过神来,慌忙朝妻子尴尬一笑,转而去招呼我女儿。女儿只是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怎么样啊,要不要再去兜一圈啊?”我问。

我当然不便问“是与男朋友吵架了吗?”这样的蠢话,我见她不理我的碴,便取下挂在墙壁上的电话给下属的一个厂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将厂里的那辆轿货两用车立即开过来,我用分机打的这个电话,厂长自然知道我在哪儿。一会儿,楼下已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我们一起下了楼。我帮她推着那辆女式自行车,走去汽车跟前。我让她们上了车,驾驶员下来,帮我将自行车搬上车去。

汽车径直朝小城开,又径自开到了我家楼下。在她们陆续下车时,驾驶员已殷勤地将自行车搬下来汽车。我让驾驶员回去后,顺口问她:

“去我家坐一会儿吗?”

我这是礼节,是客套呢!她却真的随我们一起上了楼。我心里好一阵紧张,她怎么不借个由头赶紧走呢?她还跟着我们上楼干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突然现身在我在乡镇的房间里,已经让我很尴尬了。难道,她竟……我不敢往下想了。走进我家的小客厅,她一言不发,妻子只是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我女儿在一旁好奇的目光在三个大人身上瞟来瞟去,女儿肯定很奇怪,大人们究竟在打什么谜语呢?我看看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朝妻子看了一眼,示意妻子不要说话。然后请她随我进了我和妻子的房间,我特意将房门半掩着,我得让妻子听得见我和她的对话,房间里有一对单人沙发,中间隔着一只茶几。我请她坐下后,就说:

“你这是干什么?你看看,我是有家庭的,我女儿都这么大了!”

她看着我,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我的心一阵收缩,柔情一下子似乎在我心中泛滥开。但是,妻子在门外呢,她必定正竖着耳朵在听呢!我是知道眼前这一位的心思的,我知道,她此刻,心中必定也很疼。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暗暗祈祷着,她只是不吭声,盈盈泪水汹涌。我怕她突然放声大哭,我已经够尴尬了,这让我如何收场啊?我赶紧站起身,拉开房门,让妻子带女儿先去岳父母家。我说,我随后就来。妻子似乎愣了一下,看看时间已近中午,确实应该动身了。还只道我是在向房间里那一位下逐客令呢!便带了女儿下楼去了。

妻子走后,经过我再三的劝说后,她才随我一起下了楼。我随即赶去岳父母家。妻子坐在廊檐下,见到我来,只是看了我一眼,不曾说一句话。一直到从岳父母家回来,走进了自己的家门,妻子才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和她肯定有问题!”我只做没听见。我知道,此时的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再说,我能怎么解释呢?我能跟妻子说,我在精神上确实出轨了,但是,身体却没有?鬼才信呢!男女之间的关系本来便仅仅是薄薄的一张纸,发生了这样的一个场景,难道这张纸居然还没有被捅破?那天晚上,她的男朋友又打了电话来,问我,到底打算怎么办?我一开始并不清楚是谁打来的电话。后来,干脆假装到底:

“你是谁呀?在说什么呀?什么怎么办呀?你自己先去弄弄清楚,到底谁该怎么办?”一下子搁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妻子问我,是谁的电话?我摇了摇头,撒谎说:

“谁知道!莫名其妙!”

但我心里明白,我是无论如何都得远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