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怜梦(1 / 2)

……我正在楼梯上朝上走。楼梯陡而拐弯多。我似乎对这样的环境很陌生,一直在担心着,楼梯的拐弯处会冒出什么事物来。楼梯很长,像是走不到尽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爬上楼去?到底楼上有什么事情在等待我?我心中很是茫然。楼梯上方空无一人,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咯噔”“咯噔”在楼梯间回响。我很焦急,但是脚步却不能加快。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楼梯的环境。突然看见,上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像是一个巨大的头颅在灯光下的投影,这个头颅的投影让我一阵紧张。我想停下脚步,双脚却不听使唤,依然一步一步的朝上走去……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吧?如同走上一个旋转的楼梯,人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只能一步一步的朝上爬!尽管已经看到了危险,尽管一直提防着这一路的风险,仍得一如既往地一直朝上?我一直想不明白,究竟这个梦是在向我暗示着什么?翻阅了一些诸如《梦的解析》,《说梦》之类的书,才算悟出了一些道理。这个梦应该并没有性的潜意识流露吧!但是,这旋转着的,一步一步朝上的重复运动,无异于人生的节律,也无异于社会发展的节律。

纪委的办公室,当然不同于区委办公室,是一个综合协调部门。但是,区委布置的一些全局性的工作,如果需要区纪委参与的话,任务肯定会落在办公室头上,落在我头上。印象比较深是两次大活动。

一次是春茧收购时期的防止春茧外流。那几年,在收购蚕茧时期常常烽烟四起。这个烽烟当然不是战争的烽烟。但似乎胜过了战争的烽烟。所以,当时被叫做“蚕茧大战”原本是贴切的。在蚕茧收购时期,各地政府划地为牢,严防严守,不让一粒茧子流向外地。虽然,名义上是为了保证本地的财政收入,实际上却是反映了财政分成体制的弊端。

许多年之后,每每想起当年的那一幕,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但是,人往往在回身看时,才发现昨天的荒唐,当深陷其中时,除了随着旋涡不停地转动外,只能是身不由己了。而且,很多时候,确实在主观上也会努力附合的。那一年的春茧收购期间,我代表区纪委,被安排在与邻县交界的那个乡镇指导工作。同去的还有区机关其他两个部门的领导。说是指导工作,其实只是监督当地乡镇的干部,在严防严守蚕茧不外流的工作上有没有敷衍塞责。

这个乡镇地处三县交界,条条道路、小河都与外界相连。说“严防严守”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但是既然上级是这样布置的,下级也就跟着这样的吆喝呗。乡镇机关院门上拉起了大红的横幅,一副虎视眈眈的架势;收购蚕站的门楣上,也粘贴了“欢迎茧农踊跃交售爱国茧!”的宣传标语。但是,来交售爱国茧的农户并不多。找乡镇干部询问收购情况也是支支吾吾,目光躲闪。乡镇的领导倒是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乡镇的工作早已落实到位,乡镇干部分片到村,村干部分片到户。这是农村工作惯用的套路。

所谓乡镇干部分片到村,也就是隔三岔五地到分片的村去应个卯,村干部分片到户,那就更加只是停留在口头上了,到户?怎么个到户法?难道还真守在那几户农家的门口?如果邻县的蚕茧收购价格高,村干部不带头将蚕茧挑往邻县交售已经很不错了。乡村干部大部分都是本乡本土的,同村坊的人家又大多沾亲带故。就算不沾亲带故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还真能翻脸不认人?再说,邻县的政府也一级压一级地在严防严守呢!邻县的收购桌上也照样挂着鼓励蚕农交售爱国茧的横幅。如果真有党员干部将自家产的蚕茧挑去邻县卖了,难道还真能以党纪政纪处分他?党纪政纪上,可没有不允许将自家产的蚕茧挑去邻县卖这样的规定!所有的这一切,至多也只是瞎咋唬罢!

乡镇领导能坐在现在的位子上,自然经历的风风雨雨多了。也许,在他们的眼中,这早已见怪不怪。什么信誓旦旦,只是他们应付上面检查的手法吧?正因为他们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才会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是,既然受了指派来乡镇指导工作,我总得了解一些实际情况。回区里汇报才能有根有据,也有利于领导的决策。跟同来的部门领导商量,他们看我的目光很是诧异,像是突然不认识了我似的,我立马便感觉到,我的建议落在他们的中,显然让他们感到了荒唐。所以,他们的目光才会如此诧异。但是,话已出口,我总不能再将它说回来,只得自嘲地笑笑,不敢再扯这个话题。

为什么我的建议在他们听来显得荒唐呢?难道工作做到这一个层面,便就是这般模样?我的心中升起了一阵疑雾。曾听人取笑区里的三级干部大会。往年春节一过,区里便开始筹备三级干部大会。这个大会,是照套着市里的三级干部大会开的。只是市里的“三级”,是指市、县(区)、乡镇,而区里的“三级”是指区、乡镇、村。村支部、村长也会翘首以盼地等待着这次大会。因为在大会安排的中餐上,会有大块的红烧肉吃。而会议的精神呢,照例是区委书记做一个差不多两个半小时的大报告,涉及部门及个别乡镇做典型发言,所有这些报告发言自然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但是,这滔滔不绝的长江水,到了村里,只剩下村长的两句话:

“阿三,拿把锹去南边的田畈里,将出水沟清一下”;

“阿土,北边的那块秧田要做了,你去弄一下!”

莫非,这严防严守的工作要求,到了乡村一级,也如此地波澜不惊了?而我的建议,实在是大惊小怪了!午饭后,他们已是微醉。乡镇领导自然得尽地主之谊,这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醉眼朦胧的他们在会议室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闲聊,我却趁机溜了出去。乡镇机关大院的西边便是农居,我便踱了过去。

见屋前的场上,有人走来,屋里的农妇迎了出来。这是一位中年妇女,剪着齐耳短发。皮肤似乎比小镇街上看到的农妇白了些。她警惕地看着我,问我找谁?我说,中午没事,顺便逛逛,她问:

“你是上头派下来的干部吧?”

我只朝她笑笑,不置可否。她从屋内拿出一块抹布,在大门边的竹椅上抹了抹。朝我说:“坐嘛!”

“哦,谢谢!”我笑着点点头,顺势坐下。顿了一下,我问:“今年你家养了几张蚕呀!”

我看见她家的场边树干上靠着几张蚕匾呢。“你是来管蚕茧的干部吧?”她不答反问道。

“其实,有什么好管的呢?农民自产自销的嘛!”我故意这么说,我得没法将她的真话引出来,这样,她才会说出实情,说出真实的想法。

“是啊,养蚕多辛苦呀!赚这几个钱不容易呢!”她说道。

“茧子都应该摘下了吧?你家今年摘了多少斤茧呀?”我延续着刚才的话题。

“还好吧!今年大蚕讯呢!”她坚持不愿说出实情。大门的另一侧放着一只秧凳,她顺势坐了下来。

“我也觉得今年的蚕讯应该很好。”我装作内行的说道,“今年的桑叶发枝多好呀!叶厚而嫩!”

“还不够喂宝宝呢!”提起了“宝宝”两字,她的眼睛焕发出了光彩,就像是说起了她的孩子一样,“我家后来去对面的那个县买了几担桑叶。”

“桑叶也不便宜吧!碰到了大蚕讯,大家都会闹桑叶紧张。”

“也不知是今年蚕种的份量足,还是宝宝特别能吃,好多人家都闹缺叶呢!后村的顺根家,买不到桑叶,只有倒掉了一些宝宝!”

“这不是太可惜了嘛?眼见着就能赚钱了,这多让人心疼啊!”

“是啊,顺根的媳妇眼都哭肿了呢!有什么办法呢?也是他家自己没有安排好!”

“怎么安排呢?谁也料不到会缺叶呀!”

我的外行话,显然露出了马脚。她朝我看了看,说:

“怎么不能安排?自家有几分桑地,够养几张蚕种自家难道还不清楚?就算是蚕讯比往年大,宝宝头眠了,二眠了,桑叶还缺多少心中也该有底了呀!该筹备去买不买桑叶的事了!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自家的桑叶采完了才着急呢?难道宝宝会伸长脖子等你吗!”\/\/

蚕宝宝吃桑叶的情形我很熟悉。小时候我曾去故乡小镇北边的村坊里偷来养过。没有桑叶喂的时候,它竖起身子,头朝左右转动,像是在寻找食物。哪里曾看到过它的脖子呀!它的头和身子一般粗,直接就连在了一起。显然,农妇真的已将蚕宝宝当作了她的孩子了。

“顺根家的大部分宝宝应该还是保住了吧?”我问道。

“还好倒掉了一些!”她答道,“如果不倒掉一些的话,桑叶不够吃,饿着肚子,宝宝肯上山吗!”

“这也算是丢卒保帅吧!”我套用了一句棋语。

农妇肯定不懂象棋,自然不懂“”丢卒保帅”一词。她疑惑地看了看我。“不管怎么样,总归有些收成,总算没有白辛苦!”我继续说道。

“还不一定呢!”农妇若有所思地说道,“谁知道今年能卖个什么价钱!”

“价钱?国家不是有明确的价钱吗?国家难道还能诓骗你们!”

我很奇怪。蚕茧收购是按质论价的,什么货色什么价钱。难道还能弄虚作假?

“谁知道哇!往年碰到大蚕讯的年头,收购的价格就会压得很低。结果,大蚕讯,钱并不见多!”她说道。

“哦?”这回轮到我疑惑了,看来,这收购的环节有文章可做哦。

“你不要不相信。”她看了看我说道,“蚕茧由国家收购,我们谁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不想明显被人占了便宜!现在已不同往年了,上面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啊!我们得看看情形再说!”

哦,我明白了,为什么收购站前门可罗雀的原因了。农民惜售呢!

“邻县的收购价有没有比我们这边高一些呀?”我直接了断的问道。

“唔,这个我们倒不知道。”她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昨天,这边有人挑了茧担过去。但被人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