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渐歇。
幸存的难民们麻木地收拾着残局,将匪徒的尸体拖到路边,然后继续向前。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
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无法冲淡这漫长逃亡路上的绝望。
顾家残存的几名护卫,将自家的马车围成一个简陋的营地。
柳如月将最后一块干粮掰开,塞到顾凡手里,自己则小口喝着浑浊的雨水。
顾渊没有休息。
他站在马车旁,用一块破布,一遍遍擦拭着剑身上沾染的血污。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那把剑,是顾家最后的体面。
他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眼那个正狼吞虎咽的儿子。
巧合。
太多巧合了。
那个匪徒自己滑倒,撞上了同伴的刀。
另一个匪徒被烂泥糊了脸,主动把要害送到自己剑下。
还有那个最先倒下的,居然是平地摔断了腿。
如果一次是运气,那三番五次的运气,就叫问题。
这个儿子,从一年前落水醒来后,就变得很奇怪。
不再哭闹,不再抱怨,沉默得像个影子。
偶尔会说些梦到仙人的胡话,然后就对武道产生了兴趣。
顾渊一直以为,那只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
可今天这场战斗,让他心里那根弦,彻底绷紧了。
他看不透这个儿子了。
顾凡感受到了那道审视的,充满怀疑的注视。
他没有抬头,继续扮演着一个饿坏了的,惊魂未定的少年。
内心,却是一片冷漠。
怀疑了么?
怀疑就对了。
再演下去,奥斯卡都该给我发小金人了。
等到了临江城,找个机会就开溜。这个便宜爹妈,已经仁至义尽。他顾凡,不欠他们的。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走了过来。
他是在这场伏击中表现最英勇的那个,身上还带着几道血口。
“家主。”护卫躬身。
“处理干净了?”顾渊头也不回。
“都处理了。”护卫的回答很简短。
然后,他抬起了头。
那张忠心耿耿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种陌生的,贪婪的表情。
下一秒。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顾渊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口透出的,那截熟悉的刀尖。
那是护卫的佩刀。
“为……为什么……”顾渊艰难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另外三名护卫,在同一时间动了。
他们没有攻击顾凡,而是扑向了柳如月。
“啊!”
柳如月的尖叫,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
异变突生。
快到顾凡的大脑都宕机了一瞬。
前一秒还在并肩作战的同伴,下一秒就成了捅向心脏的屠刀。
为什么?
图什么?
顾凡的注视扫过那几名护卫。
他们的气血波动,他们的动作,他们的表情。
没有被控制的迹象。
只有一个解释。
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条背叛的路。
“家主,别怪我们。”为首的护卫抽回了佩刀,任由顾渊的身体软软倒下,“这世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顾家已经完了,跟着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看向被制住的柳如月,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被吓傻了的顾凡。
“夫人和少爷,长得细皮嫩肉,应该能从那些大人物手里,换不少粮食。”
轰。
顾凡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层伪装出来的,冷漠的,置身事外的外壳,被这句话彻底击碎。
他可以忍受饥饿,可以忍受麻木,可以忍受这末日炼狱里的一切。
但他无法忍受,这种背叛。
更无法忍受,有人要把他的亲人,当成换取粮食的货物。
哪怕,只是这个梦境里的亲人。
相处一年,每日的晨昏定省,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凡儿”。
柳如月递过来那半块干粮的温度,还留在他的掌心。
顾渊那怀疑却又带着关切的注视,刚刚才从他身上移开。
这些都是假的么?
如果是假的,为什么会这么痛?
“放开她。”
顾凡站了起来。
他丢掉了手里的干粮,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他的动作不快,却让那几个叛变的护卫,同时感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