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村里人的日子越过越好,二狗子却还是老样子。
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住的还是那间快要塌了的土坯房。
他看着孙大成家换了新瓦。
看着王玉霞穿着干净的布拉吉去学校。
看着孙月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地出门。
他心里的恨,就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无声无息地疯长。
他恨孙大成。
他觉得是孙大成毁了他的一切。
他一直在等。
等一个机会。
1966年,机会来了。
夏天,空气突然变得燥热,不是天气的那种热,是一种让人心慌意乱的狂热。
一夜之间,墙上,树上,电线杆上,到处都刷满了红色的标语。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村里的大喇叭,从早到晚都在播放着高亢激昂的革命歌曲和社论。
人们的眼神变了。
邻里之间,不再是和气的寒暄,而是警惕的审视。
孩子们不再玩捉迷藏,他们戴上红袖章,拿着木头做的长枪,在村里游行,高喊着听不懂的口号。
二狗子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
他是村里第一批戴上红袖章的人。
他不再是那个被人瞧不起的二流子。
他是“革命群众”。
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冲进任何一家,去检查别人家里有没有藏着“四旧”。
他可以对着以前他需要仰视的村干部大吼大叫。
他从未感觉如此风光。
他每天都在公社的积极分子会议上,学习报纸上的文件。
他虽然识字不多,但有几个词,他记得特别清楚。
阶级敌人。
国民党特务。
历史反革命。
这些词,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那扇最阴暗的门。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外面是呼啸的风,和哗哗的雨声。
二狗子坐在他那张破桌子前,就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发黄的信纸。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拿起一支笔。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一笔一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
“揭发检举!”
“柳树湾大队孙大成,系国民党潜伏特务!”
“其亲兄孙大来,乃保密局皖南站站长,血债累累!”
写下“孙大成”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孙大成被戴上高帽子,跪在地上,被他踩在脚下。
他仿佛已经听到,王玉霞和那个小丫头的哭喊声。
他写完,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
明天一早,他就要把这封信,亲手交到县里新成立的革委会手里。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那张扭曲而兴奋的脸。
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柳树湾的暴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