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依彻底愣住了。
她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
她看着孙大成那张既紧张又带着一丝兴奋的脸,忽然觉得牙根有点疼。
感情这家伙今天来,就是个职业媒婆。
文致远不成,立马就换下一个。
她把他当成压在心底的石头,不敢碰,不敢想。
他却把她当成滞销的货物,急着清仓处理。
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哀,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原来,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想把自己嫁出去。
嫁给谁都好。
只要嫁出去了,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也就了了。
他们之间的那点情谊,那点纠葛,也就彻底断干净了。
林曼依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
心里那团烧了十几年的火,在这一刻,只剩下了一捧冰冷的灰。
她看着孙大成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忽然就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她猛地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
“好!我同意!”
声音很大,震得桌上的盘子都嗡嗡作响。
孙大成高兴坏了。
他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成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
他居然真的促成了一对!
“太好了!太好了!”
他搓着手,满脸喜色。
“四郎……四郎他们就在那边吃饭呢!我这就去把他叫过来!”
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
林曼依叫住了他。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行吧。”
她看着满桌的菜,忽然没了胃口。
“那就见见吧。”
她想开了。
或者说,是认命了。
心里那座神龛,已经被孙大成亲手砸了。
守着一地碎片过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孙大成并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他只当她是同意了。
他兴冲冲地跑到饭馆的另一头。
黄四郎正和几个村里的汉子挤在一张桌子上,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孙大成一把拉起他。
“四郎,快,跟我来!”
黄四郎被拽得一个趔趄,嘴里还塞着半口馒头。
“教官,干啥呀?”
孙大成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飞快地说了几句。
黄四郎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县……县委书记?
林书记?
要见我?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了,被孙大成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林曼依的桌前。
看到林曼依的那一刻,黄四郎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那可是县委书记!
是在全县大会上做报告的大人物!
他不像对着刘翠花,那是从小跟在屁股后面喊“队长”的姐姐,有亲近,也有畏惧。
但对着林曼依,他只有纯粹的敬畏。
他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林……林书记好。”
他躬着身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林曼依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很高,很壮实,皮肤是健康的黝黑。
五官端正,一双眼睛虽然带着紧张,却很明亮,很干净。
确实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
比那个脑门锃亮的县长,顺眼多了。
也比文致远,年轻太多了。
她的心里,依然是一片荒芜。
但看着黄四郎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她心底那点尖锐的痛,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吧。”
她的声音很平淡。
黄四郎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只坐了半个屁股。
腰板挺得笔直。
孙大成看着这情形,心里乐开了花。
有戏!
“你们聊,你们聊!”
他找了个借口,溜回了自己那桌,招呼着大家。
“吃饱了没?吃饱了咱们就准备回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朝林曼依那桌张望。
黄四郎对林曼依,可没有对刘翠花那种“姐姐”的想法。
他只觉得,自己是走了天大的运。
林书记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觉得自己能跟她说上一句话,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心里充满了自卑,也充满了想要表现自己的渴望。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所以,他表现得格外主动,也格外谦卑。
林曼依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
问他会计的工作,他把账目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问他村里的生产情况,他把各项数据记得一字不差。
他聪明,好学,又带着年轻人的那股子冲劲。
林曼依静静地听着。
她发现,这个年轻人,比她想象的要出色。
他身上没有老干部的暮气,也没有知识分子的酸腐。
他就像一颗刚刚破土的野草,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竟然出奇地融洽。
孙大成远远地看着,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他带着村民们,拉着空荡荡的板车,走出了县城。
夜色下,车轮滚滚,吱呀作响。
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国营饭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黄四郎留在了县城。
林书记说,让他多待两天,帮着县委整理一下全县农业生产的资料。
孙大成知道,这是个好兆头。
他拉着车,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他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没有回头再去看林曼依。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那个坐在饭桌前的女人,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茶水,又苦又涩。
就像她这半辈子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