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国民党军官,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这种封建思想束缚?孙大成要入党,自己是他的考察人,更是他未来的介绍人,她必须对他的社会关系、历史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她不能只听孙大成的一面之词。
就这样,计划定了下来。孙大成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走向县城的方向。而林曼依,则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农妇衣服,也悄悄下了山,朝着柳树湾村走去。
六月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柳树湾村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之中。
村东头孙大成家的三间瓦房里,一盏煤油灯亮着。王玉霞坐在桌前,正拿着一本发黄的识字课本,教护院队的姑娘们认字。她的声音清冷,像山间的泉水,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个字,念‘家’。家里的家。”她用一根细木棍,指着课本上的字。
姑娘们跟着她念,屋子里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读书声。
王玉霞表面上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平静,淡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白天,她看着姑娘们操练,晚上,她教她们识字。
日子过得规律而充实。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缺了一块。
那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他就像一颗被扔进江里的石子,连个回响都没有。刚开始的几天,她还安慰自己,他在山上忙,没空回来。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江水涨了又落,雨季来了,他还是没有消息。
她的心,也跟着这连绵的阴雨,变得潮湿而沉重。
她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想起他坐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擦枪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吃饭时狼吞虎咽,却从不挑食的样子;想起他面对黄仁贵时,那如山一般可靠的背影;更想起那个夜晚,他笨拙地抱着她,身上传来的那股让她心安的、混着汗味和烟草味的气息。
思念像一株藤蔓,在无人的深夜里疯狂生长,缠得她透不过气。
下课了,姑娘们叽叽喳喳地散去。王玉霞这两个姑娘的陪同下,回到了黄家大院,她没有立刻睡下,而是推开窗户,看向村口的方向。
夜色如墨,只有无尽的雨声。
她就那么站着,任由带着湿气的夜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她在看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在每个夜晚,都朝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她心里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幻想,幻想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会突然从黑暗中走出来,像上次一样,带着一身的风尘和疲惫,对她说:“我回来了。”
可是,她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黑漆漆的夜,和沙沙的雨。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她唇边溢出,很快就飘散在夜色里,比雨声还要轻。
又是一个晚上。
王玉霞照常在给姑娘们上课。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蛙鸣。
“今天,我们学一个新的字……”
她的话刚说了一半,院门处突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屋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警惕地抬起头。
“谁啊?”
翠花离门最近,她放下课本,大声问了一句。
门外没有回答,又是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翠花和另一个胆大的姑娘对视一眼,两人拿起门边的木棍,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后。
“我去开门!”翠花压低声音说。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浑身湿透,头发紧紧贴在脸上,正喘着气。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翠花看清了来人的脸。
“林政委!”
翠花惊喜地叫出声,手里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屋里的姑娘们一听,也都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林政委,你怎么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看你淋得!”
翠花一把将林曼依拉进屋,又连忙伸出头,朝着门外黑漆漆的雨夜里使劲张望了一圈,脸上写满了期待。
“林政委!”
她转回头,带着一丝急切和掩饰不住的失望,问道。
“我们孙教官呢?他……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