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看着他那紧绷的背影,心里都咯噔一下。她们从未见过教官如此紧张的神色。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雪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她们不敢多问,立刻迈开脚步,紧紧跟了上去。
十几个人,脚步踩在雪地里,发出整齐而沉重的“沙沙”声。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冲进黄家大院。黄仁贵正揣着手,在廊下看雪,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大成,你这是……”
“黄老爷,开仓库!”
孙大成根本不给他问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道:“吴家庄出事了!有枪声!”
一听到“吴家庄”三个字,黄仁贵脸色也变了。吴家庄是他死去的大夫人吴氏的娘家,虽然吴氏死了,但那层亲戚关系还在。
更重要的是,吴家庄离柳树湾,只有不到十里地!
“快!孙贵!拿钥匙!”黄仁贵也急了,冲着管家大吼。
沉重的仓库大门被打开。一股尘封的,带着桐油和铁锈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孙大成一马当先,走到一排板条箱前,用撬棍“哐哐”几下,就撬开了一个。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支支崭新的,枪身泛着幽蓝光泽的步枪。
“美式卡宾枪!”
姑娘们也都瞪大了眼睛。她们平时训练用的,是几支老掉牙的汉阳造,又重又涩。而眼前的这些枪,短小,精悍,充满了现代武器的冰冷美感。
“每人一支,三个弹匣,一百五十发子弹!快!”孙大成一边分发武器,一边简短地对黄仁贵说道:“吴家庄有溃兵,我们必须去支援!”
黄仁贵一听,脸上的急色顿时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和肉痛。
“去支援?”
他拉住孙大成,压低了声音。
“大成,你搞清楚,我这支护院队,是为了保护我黄家,保护柳树湾的!这枪,这子弹,都是花大洋买的!怎么能拿到别人村里去用?”
孙大成停下手,转过身,目光如刀,直视着黄仁贵。
“黄老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今天他们抢了吴家庄,吃饱喝足,明天就会来我们柳树湾!现在过去,是拒敌于外!我们是在吴家庄的地界上打,就算打烂一砖一瓦,伤了一个人,那也是吴家庄的。可要是等敌人进了我们村,我们再反击,那破坏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家!死伤的,就是我们自己的乡亲!”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压迫感却更强了。
“再说,你黄大善人,出兵解了吴家庄的危机,这名声传出去,十里八乡谁不念你一声好?这叫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黄仁贵张着嘴巴,被孙大成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是个老奸巨猾的生意人,算盘打得精,可是在这种战略层面的事情上,他的眼光,确实不如这个当过兵的年轻人。
孙大成说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了他的心窝子上。他虽然心疼那些枪和子弹,但更怕那些溃兵真的打到自己家门口。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去吧……注意安全。”
孙大成不再多话,迅速将武器分发完毕。姑娘们第一次摸到这么好的枪,脸上混合着兴奋、紧张和一丝畏惧。翠花抱着那支冰冷的卡宾枪,用力地抿了抿嘴唇,眼神里,燃起了一团火。
“兵贵神速!”孙大成最后吼了一声,“目标吴家庄,出发!”
他一马当先,冲出黄家大院。十个姑娘,像十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雪地里。
孙大成没有带上黄四郎,因为这是玩命去,不是训练,况且黄仁贵也不会同意。
她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了穿过田埂和树林的小径。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急促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她们以孙大成为箭头,排成一个标准的战斗行军队形,彼此之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枪口朝外,时刻警戒着四周。
这支队伍,已经不是一群普通的村姑了。她们的眼神,她们的动作,她们身上那股子沉默而凌厉的气势,分明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战斗小队。
一路急行军,吴家庄的轮廓,已经遥遥在望。就在这时,跑在最前面的孙大成,猛地停了下来,右手高高举起,握成了拳头。
这是停止前进的手势。
跟在他身后的翠花等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停下脚步。
紧接着,孙大成手腕一翻,五指张开,然后猛地向下一压。
就地隐蔽,准备战斗!
“哗啦——”
一声轻响,十一个人,就像融化的雪水一样,瞬间消失在了道路两旁的雪堆和灌木丛里。动作之快,配合之默契,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孙大成趴在一处雪坎后面,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他心里充满了疑惑。前面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枪声也停了。
他想不通。如果是溃兵洗劫了村子,要么是已经走了,要么就是在村里吃喝享乐。
这冰天雪地的,他们为什么要分兵出来,埋伏在村外的道路两旁?难道……他们知道自己要来?这不可能!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他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他放下望远镜,深吸了一口气,将卡宾枪的保险打开。然后,他朝着前方那片寂静的雪地,沉声大喝:
“前面的朋友,不要藏着了!出来说话!你们是什么人?再不回话,我可就开枪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野里,传出很远。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孙大成的手指,已经要扣上扳机的时候,前方的雪地里,有了动静。
先是一个雪堆动了动,然后,一个穿着破烂棉袄,头上包着白毛巾的汉子,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他手里,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道路两旁的雪地里,树林后,陆陆续续站起来几十号人。
孙大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些人,看穿着打扮,根本不是溃兵。他们都是附近村庄的农民!他们手里拿着的,也五花八门,有大刀,有长矛,有锄头,有粪叉,只有为首的两个人,手里端着那种只能打一发的土制火枪。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恐惧,还有一种被逼到绝路上的狠厉。他们就像一群被激怒的野狼,死死地盯着孙大成他们隐蔽的方向。
一个为首的,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汉,往前走了一步,用沙哑的嗓子喊道:
“我们……我们是隔壁村的村民,听到枪声才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