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观察者前锋做出了回应。
不是语言,不是信号,而是一个演示:那片扭曲的空间突然“展开”,就像一张被揉皱的纸被抚平。在展开的过程中,人类布设的水雷区被完美地“绕过”——不是被摧毁,不是被拆除,而是空间本身被重新折叠,让水雷区存在于一个暂时的维度凹陷中,而观察者前锋从凹陷上方“跨过”。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颗水雷被触发。
舰桥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演示的含义:观察者在展示他们对空间的控制能力,精确到可以在不触发任何防御系统的情况下穿越雷区。如果他们愿意,可以直接“跨过”整个舰队,直接“跨过”小行星带,直接“跨过”地球的轨道防御。
“这是在告诉我们:所有的物理防御都是徒劳的。”叶薇低声说,“但他们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因为评估还没有完成。”艾莉丝的声音接入频道,她的意识体在通信屏幕上呈现为波动的数据流,“他们在测量我们的应变能力。刚才的演示是一个新的测试题:当敌人展示了绝对的技术优势后,你们会如何反应?投降?恐慌?还是寻找新的应对方式?”
叶薇盯着那片已经恢复平静的星空。观察者前锋在演示完成后就消失了——不是离开,而是进入了某种维度隐匿状态,连暗物质探测器都无法追踪。但他们肯定还在附近,还在观察。
“所有舰船注意。”她打开全舰队广播,“刚才我们目睹了观察者的空间操控能力。我知道你们感到恐惧,感到无力。我也有同样的感受。但我们不能停在这里。我们的任务不是打败他们——以目前的技术差距,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任务是学习,是适应,是找到在绝对劣势下依然能发挥作用的方式。”
她调出舰队的状态数据,快速分析。
“工程组,我要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设计出一种基于维度折叠原理的新型传感器,能够探测到观察者的隐匿状态。不需要完美,只需要能提前三秒预警。”
“武器组,放弃所有基于动能和能量的攻击方案,集中研究空间扰动武器。不需要摧毁他们,只需要干扰他们的维度折叠精度。”
“战术组,重新分析柯伊伯带的所有空间曲率数据,找到那些自然形成的‘湍流区’。我们要在这些区域建立游击阵地,利用环境来弥补技术差距。”
命令一条条下达。舰队从震惊中恢复,开始忙碌。叶薇看着舰桥上的人们——那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军官和士兵,来自地球的不同国家,月球的各个定居点,此刻却有着同样的眼神:恐惧还未散去,但已经被决心覆盖。
“陈明,”她转向副官,“统计一下舰队成员的心理状态。如果有出现严重焦虑或战斗疲劳的,安排轮换休息。我们不能在观察者面前崩溃。”
“已经在做了,舰长。”陈明说,“但很多人问同一个问题:我们这么做真的有用吗?观察者的技术就像魔法,我们就像拿着木棍的原始人,再怎么研究战术,能对抗魔法吗?”
叶薇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说:“告诉所有人一个故事。我祖父参加过二十世纪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他告诉我,当时他们的部队装备简陋,而敌人熟悉地形,擅长游击。有一次,他们连队被困在山谷里,敌人的狙击手在四周的山上,装备着带夜视仪的先进步枪。按常理,他们应该投降或等死。”
她停顿,让故事在寂静中沉淀。
“但他们没有。他们等到天黑,然后点燃了随身携带的所有烟雾弹。不是要遮蔽视线——烟雾在夜视仪下更明显——而是要制造热源干扰。同时,他们敲击钢盔、抛掷石块,制造虚假的声源。敌人的狙击手被搞糊涂了,开始向错误的方向射击。就在这混乱中,我祖父的连队找到了突破口,成功突围。”
她看向全舰桥的人。
“我们现在的处境类似。观察者有魔法般的技术,但我们有他们不具备的东西:创造力、应变力、在绝境中寻找非常规解决方案的能力。魔法再强大,也有其规则。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些规则,然后在规则之内,找到他们的盲点。”
通讯频道里传来各舰的确认声。士气没有恢复——在绝对的科技差距面前,士气不可能完全恢复——但至少,那种瘫痪般的绝望感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即使注定失败,也要在失败前学到尽可能多的东西,也要让观察者为消灭我们而付出代价。
倒计时在战术屏幕上跳动:二十二天十四小时零七分十九秒。
观察者前锋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真切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不再是抽象的数字,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逼近。
“舰长,收到月球指挥中心的命令。”通讯官报告,“陈锋总工要求我们延长巡航时间,为小行星带防御链的最终部署争取至少七天。雷将军批准了额外的资源补给,将在七十二小时内通过高速运输舰送达。”
“回复:收到命令。”叶薇说,“但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观察者前锋的出现模式、活动规律、技术特征……所有细节。从今天起,每艘舰船都是移动的观测站,每个人都是情报员。我们要把柯伊伯带变成我们的教室,而观察者——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就是我们的老师。”
她关闭全舰队广播,独自站在观察窗前。外面的黑暗中,柯伊伯带的天体像沉默的墓碑,记录着太阳系古老的历史。而她的舰队,就像在这片墓园中点燃的微弱烛火,试图在永恒的黑暗面前证明:生命,即使短暂,即使脆弱,也值得被看见,被记住。
也许这就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尊严:不是胜利,而是学习;不是征服,而是理解;不是在宇宙中留下不朽的印记,而是在消失前,努力看懂宇宙的模样。
叶薇的手按在冰冷的观察窗上。玻璃反射出她的脸,那张经历过月面烽烟、失去过战友、现在又要带领人类进行最后一战的脸。
“我们会学习的。”她对自己说,“即使这是最后一课,我们也会认真听讲,认真笔记,认真思考每一个问题。”
因为在宇宙这个巨大的教室里,人类可能是最笨的学生,但一定是最用功的学生。
而用功,有时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