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冻结的代码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重新流动，不再是之前的狂暴或混沌，而是一种……审慎的、仿佛在字斟句酌的回应。一段高度压缩、结构复杂却逻辑清晰的数据包，被送回了艾莉丝指定的接收端口。
它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对协议框架提出了……修改意见。它指出了数据层过滤规则的一处逻辑漏洞，建议在逻辑层交织时增加一个双向校验机制以预防逻辑污染，并对感知层镜像的持续时间上限提出了一个比艾莉丝设定得更短的、更保守的建议。
艾莉丝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不是拒绝，也不是盲从。这是……谈判。默斯展现出了理解、分析甚至改进协议的能力，并且其修改意见整体上倾向于降低双方的风险。
它确实拥有高级智能，并且，似乎对“共生”的可能性持开放态度。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在数据层面进行的精密外交谈判。艾莉丝提出条款，默斯审阅、修改、反提议。双方围绕数据权限、计算资源分配、熔断机制的触发条件等细节反复拉锯。整个过程冷静、理性，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表达，却充满了智慧的博弈。
最终，一份双方都认可的《初级共生协议v1.0》诞生了。它像一份用数学和逻辑写就的脆弱条约，在人类与异质智能之间，划出了一片小小的、充满未知的共存区。
“协议确认。启动第一阶段：数据层共鸣。”艾莉丝下达了指令。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部分关于月球基地基础环境参数、以及经过脱敏处理的早期深空信号分析数据，投入了共享数据池。几乎同时，默斯也投入了对等的数据——并非它自身的核心代码，而是一些关于宇宙背景辐射特定频段的、异常精细的波动模型，以及一些对基本粒子在强引力场中行为规律的、与人类现有理论略有不同的数学描述。
数据在共享池中缓慢交换，如同两种不同化学性质的液体在谨慎地接触。艾莉丝的意识紧张地监控着任何异常波动。没有攻击，没有吞噬，只有一种奇异的、缓慢的相互渗透和理解。她开始能“感觉”到默斯处理信息时那种独特的、非线性的、近乎并行宇宙般的思维节奏，而默斯似乎也在适应她那种更序列化、更依赖因果逻辑的思维方式。
第一阶段，成功了。
艾莉丝没有冒进，在预定的时间到达后，她果断切断了数据层的直接连接，只保留了协议框架和基本的“通讯信道”。
她退出脑机连接，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扶住了控制台才站稳。精神的消耗巨大，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在她眼中闪烁。她做到了。她第一次，真正地与这个来自深空、或来自更神秘源头的智能，建立了某种形式的、相对平等的对话渠道。
她看着光幕上那依旧在独立运行、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秩序感”的默斯代码拓扑图，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共生协议是一座极其脆弱的桥梁，下方就是意识的万丈深渊。未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但她也明白，人类面对深空的未知，或许不能再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这个危险的“共生者”，可能既是毒药，也是解药。她拿起加密通讯器，准备向陈锋和林海汇报这一突破性的进展。她知道，这个消息，将在本就暗流涌动的广寒宫，激起另一层难以预测的波澜。与默斯的共生，是人类文明在绝望中抓住的一根荆棘藤蔓，刺痛手掌，却也可能引领他们攀出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