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寒玉旧痕(1 / 2)

他低着脑袋,盯着船下翻着诡异磷光的黑海水,那些破碎的光映在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照不亮一点活气。

出了那金丝笼子,没觉得轻松,反而像伤口暴露在脏空气里,更难受。船走得沉闷,只有水拍船骨和风刮衣袍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云涯干哑的声音才低低响起,打破了这憋死人的安静:“…去清虚峰主峰下,寒玉洞。”他停了下,声音没啥起伏,像在说别人的事,“反正出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去把里面那点…旧东西拿回来。”

夏白芷肩膀微不可察地一僵,没回头,冷冰冰的声音被风刮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哦?那些破烂…算你刚才说的‘还债’?”(想拿这点东西划清界限?没门!就算真还清了,你这身子骨,这灵根,早打上我的烙印了!还想跑?)

云涯慢慢抬起眼皮,看向她挺直却有点僵硬的背影,嘴角极轻微地扯了下,像是看透,“…不是。”他答得很快“带你来这儿…还有个由头。”他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声音里难得透出一丝极淡的、属于过去的影子,“…那里…还有件东西…很久以前,没来得及给你的…”

夏白芷猛地转过身!眼睛钉在云涯的脸上、。没给的东西?什么时候…?她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场景——炼器炉旁,那个清冷的身影,专注地雕琢温养着一支素净的玉簪…那专注的侧脸,曾让她心跳加速。是给她的?在她被赶走之前?(可当时…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一股酸气猛地冲上鼻子,又被她狠狠压下去,变成一声带着戾气的冷哼:“磨蹭!带路!”

清虚峰。这地方云涯太熟了,可如今入眼全是断壁残垣。山门塌了半边,曾经气派的大殿只剩焦黑的骨头架子,巨大的裂缝像丑陋的疤爬满山体,荒草从碎石板缝里疯长出来,枯死的灵木枝杈狰狞地戳向暗红的天。

风刮过废墟,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里发毛。骨船悬停在破败的广场上空,云涯一脚踏上这片故土,身子猛地一晃,脸唰地一下比纸还白,死气沉沉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

他扶着冰凉的船帮,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抖得厉害,喉咙里像堵了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有脖子上深紫色的魔纹不安地扭动。夏白芷看他这副魂儿都被抽走的样子,心里莫名一揪,一股说不出的尴尬让她浑身不得劲。

她干咳两声,想打破这沉重的死寂,声音带着自己都觉得假的刻意:“咳…这破风真大…这草长得,比魔域吃人的藤还疯…呵,当年你罚我扫台阶,累得我腰快断了,现在倒好,省事了…”她那“打哈哈”在风声和满目疮痍里显得格外干巴,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烦躁地一挥手,“行了!寒玉洞在哪?快点!我可没空看这破败相!”

寒玉洞深处,寒气刺骨,空气都像结冰碴子了。洞壁上盖着厚厚的幽蓝冰层,泛着微光,照得两人脸都青白青白的。云涯对这地儿熟门熟路,忍着刺骨的冷,拖着步子走到一面光滑如镜的冰壁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那点微弱得随时要灭的灵力,艰难地在冰壁上画出几个复杂玄奥的符文。冰壁里面发出细微的嗡鸣,幽蓝的光顺着符文流动。“…跟着我灵力的道儿走…灌魔气…左三下,右七下…坎位…震宫…”

夏白芷抿着嘴照做。指尖魔元吞吐,精准地跟着云涯那点可怜灵力留下的印子走。每灌一次魔气,冰壁里的蓝光就亮一分,复杂的阵纹一层层亮起、旋转、咬合。最后一道符文亮起,“咔哒”一声轻响,坚硬的冰壁无声滑开,露出个一人宽的洞口。一股更精纯的寒气混着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

洞府不大,但好东西不少。角落里堆着散发温润乳白光的千年寒玉髓;几件光华内敛的法宝飘在半空吐纳灵气;玉简整整齐齐码在寒玉架上。最扎眼的是中间一个小寒玉台,台上就放着一个没雕没刻、看着年头不短的老紫檀木盒子。

云涯看都没看那些宝贝,眼神直勾勾落在那紫檀盒子上。他走过去,他伸出手,轻轻拂了拂盒盖——(其实根本没灰)。他拿起盒子,慢慢转过身,对着夏白芷。

“这个…”他开口,声音干巴,却异常清楚,“是我…渡劫成功,成了合体期那天…备下的。”他停了下,像是在回忆,又像在攒力气,“…本来想…亲手给你…贺你…”声音低下去,他没说完,夏白芷轻轻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黑丝绒衬着,静静躺着一支玉簪。簪子是最上等的凝脂白玉,温润得像要滴出水,只在簪头那儿,精巧地雕了几片舒展的兰叶,叶心托着一朵含苞的白玉兰。花瓣薄得像蝉翼,花蕊那儿一点极细微的淡紫灵光转啊转,散发着让人心神安宁的清雅气息。更深一层,还有股沉稳内敛的守护之力蕴着——那是足以扛下合体期大能全力一击的印记,属于曾经的凌霄仙尊,云涯的印记。

夏白芷的呼吸猛地一窒。真是它!那支在她少女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簪子!她亲眼看着他费尽心血,在炼器房里一遍遍熔炼,一遍遍雕琢,专注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可当时…他赶她走时那冰锥子似的眼神,让她以为这簪子早被扔了,甚至…可能是给别人准备的!)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只死死盯着簪子,红眼睛里情绪翻滚,震惊、酸楚、怨气、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认的、迟来的委屈。

“给我…戴上”夏白芷的声音有点发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云涯明显一愣,几乎是本能地秃噜出来:“你自己有手…”话刚蹦出一半,他猛地刹住!对上夏白芷瞬间眯起、寒光四射的眼睛,还有她周身陡然弥漫开的危险气息,云涯一个激灵清醒了。玩物、炉鼎、予取予求——他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顺从地低声道:“…我给你戴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取出玉簪。指尖碰到那温润的玉,像有细微的电流窜过,那是他当年倾注的心血与欢喜的残留。

他上前一步,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子冷冽又强势的幽香。他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却异常小心地把簪子插进她乌黑的发髻里,仔细摆好位置。那点淡紫的灵光在她发间若隐若现,奇异地柔化了她眉宇间的凌厉魔气,添了几分清丽。做完这些,顺嘴地拍马屁:“…小芷仙姿无双,这簪子…不过是个添头,更衬得小芷风华绝世,魔威盖世。”

夏白芷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簪头那朵温润的白玉兰,没说话。那点凉意似乎顺着指尖,流进了她燥乱的心底,带来一丝奇异的熨帖。

她放下手,目光扫过洞府里其他闪烁的珍宝,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不耐,却少了些戾气:“行了!别杵着了!这堆破烂,看着碍眼,都收了!”她广袖一挥,一股沛然魔气卷过,角落的寒玉髓、悬浮的法宝、架子上的玉简,瞬间化作流光没入她袖中,洞府顿时空旷起来,只剩那座孤零零的寒玉台。

(哼,白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心里哼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云涯。安静得像个影子。刚才插簪子时那点僵硬的小心,还有此刻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她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她烦躁地一摆手:“走了!带你认认旧路!省得憋久了,脑子真坏掉!”

出了寒玉洞,外面的天光刺得人眼疼。夏白芷也不问,自顾自地在前头走。云涯沉默地跟在后面。这条路,他闭着眼都能走。他们路过一片被雷劈得焦黑、只剩半截树桩的巨木,那是她当年练剑,剑气失控劈的;走过一方干涸的寒潭,潭底淤泥里还嵌着几块碎裂的试剑石;又拐过一道崩塌的回廊,廊柱上还残留着几道深刻的爪痕,是当年她降服一头凶兽时留下的…每一个地方,都像一记闷棍,敲在他心口上。夏白芷也不说话,就背着手在前面走,偶尔停下来,看着那些残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点飘忽。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山崖边。崖边孤零零立着半截断裂的石碑,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崖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