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轻晃,车轮碾过官道,发出规律而单调的轱辘声。车厢内,只余下两人。
墨砚极其识趣地并未跟入车内,而是骑着他那匹神骏的黑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车后,如同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影子,将这片狭小却私密的空间彻底留给了车内的两人。
与上次从庄子回府遇雨时同车的微妙尴尬截然不同,此刻的车厢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凝滞的静谧。但这静谧并非沉闷,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甜而暖昧的气息。
方才月下温泉边那短暂却仿佛定格了时间的独处,那几句看似平淡却意有所指的对话,还有侯爷最后那句近乎叮嘱的“夜间风凉,别呆太久”,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久久未平。
林晚昭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厢一侧的软垫上,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做出一副“我很镇定”的模样。可她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偶尔飞快瞟向对面一眼又迅速收回的目光,却泄露了她远不平静的内心。
顾昭之则靠在另一侧的车壁上,双眸微阖,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俊美的侧颜在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和疏离。他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
可林晚昭却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目光笼罩着自己,让她坐立难安。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正扑通扑通,跳得又响又快,几乎要撞破喉咙眼。她甚至荒谬地怀疑,这动静会不会大到被对面那位“睡着”的侯爷听了去?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宴席上沾染的淡淡食物香气、野莓酒的微醺甜意,以及…从顾昭之身上隐约传来的、清冽好闻的松柏冷香。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萦绕在鼻尖,竟让她有些晕乎乎的。
她忍不住又偷偷抬起眼帘,看向对面的顾昭之。
月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窗帘隙,偶尔溜进来一缕,恰好勾勒出他优越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或许是假寐),竟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与平日那个毒舌、腹黑、心思难测的侯爷判若两人。
林晚昭看着看着,不禁有些痴了。
思绪飘回今晚发生的点点滴滴:他屈尊降贵来参加庄户的庆功宴;他品尝她做的食物,虽然评价依旧是万年的“尚可”,但却用了不少;他被她那通毫无章法的“欢喜舞”逗得…似乎是笑了?虽然很快收敛;他在月下对她说“这庄子你打理得很好”;他接过她递上的蜜饯,指尖若有若无的触碰;还有他最后那句算不上温柔、却让她心头狂跳的关怀……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慢放的画卷,在她脑海中反复重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他一次次看似嫌弃却实则纵容地吃光她做的宵夜开始?
是从他在宫变那夜将她护在身后开始?
是从他不动声色地为她解决苏文远的麻烦、将那本《果蔬录》送到她手上开始?
是从他拿出五百两银子,用“投资”的名义支持她的梦想开始?
还是更早,从他在侯府厨房,第一次尝到她做的清汤素面,那双深邃眼眸中掠过的一丝讶异开始?
这个男人,嘴巴坏得很,心思深得像海,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样子。可偏偏,在她每一次遇到困难、每一次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那个最先洞察、并以他那种别别扭扭的方式伸出援手的人。
他信任她,支持她,维护她,甚至…今晚,还因为她那滑稽的舞蹈而流露出了真实的笑容。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汹涌的情感,如同破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晚昭一直以来刻意筑起的心防。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不是小丫鬟对贵公子的敬畏和仰望,也不是厨娘对东家的感激和忠诚,而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心动。
喜欢他俊美无俦的容颜,更喜欢他隐藏在毒舌下的细心和温柔;
喜欢他运筹帷幄的智慧,更喜欢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她有关的真实情绪;
喜欢他给予的支持和信任,更喜欢与他并肩作战、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感觉……
这个认知让林晚昭的脸颊瞬间爆红,心跳快得几乎要失常。她慌忙低下头,用手冰了冰发烫的脸,心里如同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慌得不行。
怎么办?怎么办?
她怎么会喜欢上顾昭之?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安远侯!而她…虽然现在有了庄子,得了御赐金匾,可说到底,出身还是卑微的厨娘。他们之间,隔着天堑鸿沟。
他对自己好,或许只是因为自己有用,能帮他赚钱,能打理庄子,能做出合他胃口的食物…就像他养了一只特别会抓老鼠的猫,自然会多给几分好脸色,多喂几条小鱼干。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刚才月下那点微妙的氛围,说不定只是她的错觉,或者是侯爷一时心情好罢了。
林晚昭啊林晚昭,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她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试图将那股刚刚萌芽的情愫强行压下去。
可是…心动的感觉,一旦产生,又岂是那么容易压制下去的?
她忍不住又抬起头,目光贪恋地流连在顾昭之的睡颜上。哪怕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心里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甜蜜。
车厢内依旧寂静无声,只有车轮滚滚向前的节奏。
就在林晚昭以为顾昭之真的睡着了,稍微放松下来的时候,却见他忽然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