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屋子里,还亮着暖黄的灯,在漆黑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明显。
推开门,花满楼就坐在桌等着她。
她忽然就哭了,那些翻涌的情绪,终于满得溢了出来。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嚎啕大哭。
像童年第一次摔倒,扑到母亲怀里那样。
“花满楼,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没有害怕,也没有恶心,我为那个姑娘报了仇,可我高兴不起来”。
辛然然本以为报仇会使她感到痛快,可真杀了,却觉得有些茫然。
“这个男人虽然死了,可那对老夫妻永远失去了她们的女儿”。
“她们的女儿从头到尾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因为成为了某个男人的妻子,她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我手里有刀,我可以杀了那个人。”
“可世上不是每个女子手里都有刀,也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勇气和能力去挥刀”。
“回来的路上,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好了”。
“我就可以恬不知耻地站在那些男人身边”。
“对女人的遭遇,只需要淡淡的的同情,就有人夸我是个好男人”。
“我若恶劣些,骂她们命贱,即使是手里有刀的女人,也不能因为我说了一句话,而杀了我”。
“我就不会对躺在那里的尸体,感同身受”。
“最让人愤怒的不是这种现实,而是这种面对现实的无力感,我知道一切,却改变不了事实”。
“我只有一把刀,一个人。”
“甚至在这种事发生前,我都不能去制止那些男人,那些殴打妻子的男人。”
“因为他们是夫妻,是一体的,想要去制止的我,反而会被指责”。
花满楼把她抱在怀里,感受到她的眼泪,打湿他胸前的衣襟,凉凉地贴在他的胸口。
他没有出声,此刻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是无力的。
因为这个问题无解,他只是富商家的公子,她只是初出江湖的女侠。
现在她们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
他可以用金钱救济穷苦百姓,他可以赠医施药,可以让孩子们读书,可有些事情就是无能为力。
辛然然现在觉得,很好的花满楼,也不是很好了。
“七童”一个多么温馨的名字,他的母亲生了七个儿子。
他的父亲只有他母亲一个,所以这是人人传颂的佳话。
可她是个现代人,生育损伤是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吗?
一个女人生了七个孩子,这难道是值得歌颂的事情吗?
可是世人认为花家夫人的位置、丈夫的忠贞、七个孩子、就是她的勋章。
甚至她的因为生育而产生病痛,也会变成荣耀,成为她完整的一部分。
或许她自己也认为,这是她一生的成就,为此而感到骄傲。
那辛然然自己呢?她在心里发问。
她有一天也会成为母亲吗?
她的惨痛,也会成为她的勋章和荣耀吗?
她忽然觉得很温暖,又很寒冷,她抱着花满楼,在他的怀里,好像抱着一座铜像。
那种金属传递来的冷意,丝丝绕绕钻进她的骨头缝里,然后忽然变得猛烈,直直的朝天灵盖冲过去。
最终由上而下地遍布到了全身,让她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她的脸,贴着花满楼的胸口,好像有人的温度,好像什么都没有。
辛然然忽然才发现,花满楼是一个现实存在的、生理意义上的男人。
而不是古龙书里那个,被赋予了美好意志的,单薄的纸片人。
然后她就这样,带着满腔的迷茫,穿着那身被她嫌弃的脏裙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