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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麦田不会唱歌(2 / 2)

他跪在祭台前,膝盖压进湿润的泥土里,像一株终于向大地低头的麦穗。

铁盒在他手中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虚弱,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体内翻涌——一种被遗忘多年、却从未真正消失的归属感。

他知道,这一埋,便是诀别。

不是与物件的诀别,而是与那个三十年来不断追问“我是否够好”的自己的永别。

他将铁盒缓缓推入地基深处的凹槽。

灰烬、残页、零件,连同那段烧焦的记忆,全都沉入黑暗。

水泥尚未完全凝固,湿漉漉地包裹上来,如同土地张开的唇,温柔而坚定地吞下了过去。

然后,他想站起来。

可身体不听使唤。

喉咙干涩如裂,胸腔里像塞满了旧年的麦秆,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粗重的摩擦声。

他张嘴,试图说点什么——也许是道歉,也许是告别,又或许只是轻轻喊一声“妹妹”。

但声音卡在气管里,只挤出一丝嘶哑的气音,像风吹过空瓶口的呜咽。

人群微动,却无人上前。

李娟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走上前,从王强手中接过话筒。

那是一支新买的无线麦克风,但她握着的方式,却像是捧着一件圣物。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老人、孩子、归乡的游子、沉默的匠人——最后落在陈景明低垂的头上。

“这是他昨晚对我说的话。”她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能穿透整片麦野,“让我替他念出来。”

她展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指尖有些发颤。

“我不是英雄,也不是疯子。我只是个丢了记忆的人,想替那个总说‘麦田在唱歌’的女孩,守住一片能让她安心做梦的土地。我们都被时代推着走,贴上各种标签:凤凰男、深漂、失败者、幸存者……可我知道,在那些名字之前,我先是她的哥哥,是狗剩,是那个答应带她去看大海的人。

我忘了她的脸,忘了她的名字,甚至忘了她是不是真的说过那句话。

但每当我听见风穿过麦田,我就觉得她在听。

所以我回来,不是为了重建一个村子,而是为了告诉那片田野:我还记得该怎么守约。”

她的声音越念越稳,到最后几乎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念完最后一个字时,她闭上眼,轻声道:“他说,如果大家愿意,就一起读一遍《少年中国说》吧。他说,小时候我们总在打谷场上朗读,声音大到吓跑鸡鸭。”

没有人犹豫。

小石头第一个举起课本,稚嫩的声音划破寂静: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第二个声音加入,是村小的女教师。

接着是王强,嗓门粗粝却字字有力。

李娟跟上了,陈景明伏在地上,嘴唇无声翕动,像是在用灵魂应和。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

百人齐诵,在空旷的原野上汇聚成一股奔腾的声浪,撞向天空,震落树梢上的露水,惊起藏匿于草丛中的萤火虫。

起初零星几点,继而如星河倒卷,漫天光点腾空而起,围绕着尚未立柱的守灯亭盘旋飞舞,仿佛无数微小的灵魂正在回应这场迟到了三十年的仪式。

陈景明仰起头,望着那些飞舞的光。

他的眼中没有泪,只有深深的宁静。

大脑深处某处断裂的神经似乎在此刻接通了一瞬——不是图像,不是名字,而是一种温度,一种气味,一种被小小的手牵着走过麦田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是回忆,还是幻觉,但他知道:那是家。

与此同时,十里外临时医疗站的小屋里,小杨医生正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监测数据显示,陈景明的大脑海马体呈现出罕见的“静默区”——长期记忆存储区域大面积失活,医学上等同于确认遗忘。

然而就在集体朗读开始的那一刻,其脑干与边缘系统却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共振波形,频率与现场百人声波高度同步,持续整整七分钟,强度甚至超过正常语言反应阈值。

“他不记得过去……”小杨医生在电子病历末尾敲下一行字,“但他的身体还记得怎么‘回家’。”

他合上电脑,望向窗外。

月光如练,洒落在刚刚安装完毕的守灯亭顶端。

太阳能感应灯悄然亮起,柔和的光晕一圈圈扩散,照亮碑文,照亮嵌入墙体的旧话筒残骸,也照亮了祭台上那一张张泛黄的照片与手写信笺。

而在更远的地方,在上海陆家嘴某栋公寓的阳台上,在深圳城中村狭窄的出租房内,在成都深夜加班归来的地铁车厢里,无数人的手机相册在同一时刻自动更新了壁纸——不再是三人童年合影,不再是KtV里的笑脸,而是一片无垠的金色麦田,中央伫立着一座小小的灯亭,灯火通明,宛如永不熄灭的心跳。

陈景明躺在村卫生所临时安置的病床上,望着窗外繁星。

他喃喃道:“虽然我不记得她了……但她一定还在听我说话。”

风过处,麦穗轻摇,沙沙作响,仿佛回应。

夜未尽,灯长明。

而在通往村庄的土路尽头,一道刺眼的车灯悄然逼近。

轮胎碾过碎石,发出不详的摩擦声。

警笛尚未响起,但那辆黑色轿车的轮廓已清晰可见——车顶有警用标识,后座空着,手铐静静躺在座椅缝隙中。

车速渐缓,最终停在村口第一棵老槐树下。

车门未开,四野寂静。

唯有麦浪,依旧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