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谁还记得自己第一口热饭是谁喂的?谁还记得放学路上那根偷偷买的冰棍,甜得连纸都舔干净?”
人群一静。
老秦将画笔往颜料桶里重重一蘸,转身扑向那面斑驳的墙。
“今天,这墙不是我的,是你们的。”他说,“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只要它曾让你觉得‘我活着,有人在乎’。”
没有人动。
直到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妇人颤巍巍走上前,接过递来的炭笔,在墙上勾出一道弧线——是摇篮的轮廓。
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翻检记忆的废墟。
接着,是个中年男人蹲下身,用红漆画出巷口那只插着糖葫芦的草靶子,边缘还滴着虚假的蜜汁。
一个少年沉默地添上一辆掉漆的二八自行车,车筐里歪着半袋盐津枣。
墙开始“活”了。
陈景明站在角落,笔记本摊开在膝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一页泛黄的速写——那是他凭印象重绘的妹妹的脸,线条模糊,眼神空洞。
他看着墙上越积越多的面孔和物件,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袭来。
标签系统再次启动。
【母亲哄睡】
【偷买冰棍】
【第一次收到情书】
一行行半透明的文字浮现在那些绘画上方,像是从时光裂缝中渗出的注解。
而更深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不是记忆,而是情感的重量。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听见童年麦田里的风声。
再睁眼时,他低语一声:“启动。”
刹那间,整面墙微微震颤,一层幽微的金光自画中渗出,如同黎明破土。
人们惊愕后退——
那碗手擀面真的冒出了热气,葱花在汤面上轻轻打旋;
那辆二八自行车发出吱呀一声,前轮竟自行转了一圈;
那封未拆的情书飘了起来,贴在玻璃展柜上,信封鼓动如心跳。
“我的……我的面!”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突然跪倒在地,伸手去接那虚幻却滚烫的一碗,“我妈走之前……最后给我做的就是这个……”
哭声炸开。
女人抱着孩子痛哭,说画中的猪油拌饭香得让她想起父亲加班回来的第一口;老人颤抖着抚摸墙上那根冰棍,喃喃“那天我没钱,同桌掰了半根给我”。
这些早已被生活磨钝的情绪,此刻如潮水倒灌,冲垮了所有防备。
而陈景明,在光芒最盛时,猛地头痛欲裂。
他踉跄后退,扶住柱子,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脑海中某个画面正飞速剥落——蓝天、风筝、妹妹咯咯笑着跑过麦田……他拼命想抓住,可那场景像沙漏中的细沙,一粒不剩地滑走了。
等他缓过神,只记得自己曾放过风筝。
至于那天她说过什么,笑得多大声,风从哪个方向吹来……全都消失了。
他低头看向笔记本,慌忙翻开一页页补写的记录,却发现最新一页空白——昨晚明明写下的细节,如今只剩一句潦草的字迹:
“她说这话时几岁?”
他怔住,喉咙发紧。
与此同时,李娟坐在临时搭起的登记台后,正逐条核对留言簿。
荧光笔在纸上划过,她忽然停住。
一条又一条执念涌来:
“我想再吃一次奶奶藏在米缸底的糖精豆。”
“我爸用罐头瓶装过凉白开,说是‘汽水’,我信了三年。”
“我妈炒菜从来不放肉,但总说‘这是肉香’。”
她翻到第十七页,猛然抬头环顾展厅——几乎所有展品的核心,竟都围绕着食物。
她的心跳慢了一拍。
记忆如麦穗般在脑中炸开:1996年的夏天,三个孩子蹲在供销社门口,数着皱巴巴的零钱买干脆面。
他们撕开包装的手都在抖,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那一张薄薄的卡——上面印着天罡地煞,也印着一种错觉:只要集齐,就能被世界真正看见。
原来他们追逐的根本不是英雄,而是被宠爱的证明。
她迅速将这些留言扫描归档,建立新文件夹,命名为:《饥饿时代的温柔账本》。
上传至民间记忆库时,系统提示:“该类数据已触发‘集体创伤-慰藉’模型,建议纳入社会心理干预研究。”
她合上电脑,望向窗外。
远处山脊已被阳光染成金色,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永不落幕的夏。
闭幕前夕的消息悄然传开——全市便利店联盟宣布:从今晚午夜起,所有自动售货机在出货时,将随机附赠一张手绘水浒卡。
图案各异,背面统一写着六个字:
“你还记得吗?”
第一张卡出现在凌晨一点,被一位拾荒老人抽中。
他盯着那张“母夜叉孙二娘”,久久不动,最后捧着卡蹲在地上,低声说:
“我妈也这么凶……可她给我留过半碗粥。”
而在千里之外的拍卖行,阿Ken当着直播镜头,亲手砸碎了收藏室里整整三十个空卡盒。
木屑纷飞中,他对着摄像机说:
“我买得起一切,却卖不掉空。”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进展厅,落在中央展柜上。
那张“玉麒麟卢俊义”静静悬浮于半空,玻璃映出无数模糊的影子——有孩子的脸,有青年的眼,也有老人佝偻的背。
它像在等待,又像在呼唤。
而在展厅外的小路上,一辆轮椅正缓缓驶来。
推车的人是村医,车上坐着的人裹着厚毯,手里紧紧抱着一本旧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