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们事先的约定,陈景明应该每十五分钟更新一次状态,哪怕只是发一个句号。
但现在,距离上一次更新,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分钟。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
她立刻在“麦浪行动组”的小群里,艾特了那个叫小张的年轻人。
“@执法队员小张,你现在在哪?方便吗?景明可能有点情况,你能不能绕到柳屯村东头的坟地那边帮我看看,不要靠近,远远看一下就行。”
小张几乎是秒回:“收到,娟姐!我正好在附近送外卖,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后,李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段来自小张的语音。
她立刻点开,手机里传来小张压着嗓子、带着喘气声的汇报:“娟姐,我看到了。两个人,都站着,面对面。中间地上好像放了个打火机,还有几张纸……像是在烧东西。风太大了,火好像没点着。”
烧东西?
李娟的心沉了下去。
她立刻拨通了陈景明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重复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她猛地抓起沙发上的背包,冲到门口,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
但下一秒,她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程远山选择那个地方,那个时间,就是为了进行一场剥离了所有社会身份的对话。
有些话,必须由陈景明一个人去听。
有些坎,必须由他一个人去跨。
坟地前,程远山最终还是划着了那只防风打火机。
他点燃了那几页纸,那是一份他从未示人的《健康风险动态评估算法V3.0升级草案》。
“这是我亲手写的,”他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喃喃自语,“今天之后,不会再有第二份了。”
火苗在秋风中挣扎着窜起,又迅速被风压下,纸张的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像一只只在痛苦中死去的黑色蝴蝶。
火焰最终还是熄灭了,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残骸。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陈景明,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我不是在悔过,我只是……累了。但你们别指望我会去自首,那不符合我的计算。”
说完,他转身离去,灰色风衣的背影很快就融入了清晨的薄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景明蹲下身,从那堆烧焦的纸片中,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尚未燃尽的残片。
上面用小五号宋体打印的字迹依稀可见:“……将用户‘社交活跃度’权重由0.7下调至0.3……”
回城的电动车上,风依旧很大,但陈景明却感觉不到冷。
他将那块珍贵的残片仔细放进一个随身携带的密封袋,然后夹进了笔记本的夹层里。
他打开了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标签溯源”系统,最后一次,将扫描焦点对准了程远山留在泥土上的、那个正在消失的脚印。
一串断裂的、闪烁不定的标签链在他眼前浮现:
【被抛弃的儿子】→【精算之神】→【孤独的守门人】→【……不想再算命的人】
陈景明缓缓合上眼。
耳边,是父亲坟前那永恒的风吹麦茬的声音,是妹妹日记里那句“大地在唱歌”的童言。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中的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是王强的来电。
他接通电话,不等他开口,听筒里就传来王强急促、沙哑,几乎变了调的嘶吼:“景明!出事了!咱们那个登记站……被人撬了!墙上画的地图被撕了,笔记本被烧了,最重要的……那台存着所有工友资料备份的监控硬盘……不见了!”
陈景明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他猛地拧动车把,电动车发出一声刺耳的电流声,以最快的速度调转方向,朝着尘土飞扬的城郊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