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几乎是在电话挂断的瞬间就出发了。
乡下的夜路泥泞难行,但他开得比在上海高架上还要快。
废弃的地铁调度室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散发着铁锈和尘埃的气味。
他轻易地找到了d7通风口,撬开挡板,那枚U盘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正要拿起,却发现U盘旁边还放着一本薄薄的、用牛皮纸做封面的手抄本。
他拿起来,扉页上是一行熟悉的、潦草却有力的字迹:“给所有记不住名字的人——老孙。”
他借着手机微光翻开一页,一行诗句赫然映入眼帘:
“他们用数字钉住我们的影子/却不知/影子里藏着不肯熄的火。”
就在手指触碰到诗句的刹那,一场前所未有的共感风暴在他脑中轰然引爆。
整座城市,数千万通勤者的标签、情绪、记忆,如决堤的星河,瞬间倒灌进他的意识。
那些词语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它们化作了声音,化作了画面,化作了触感——母亲临终时紧攥着粮票的干枯手感,父亲在工地啃着冷馒头时哼唱的乡下童谣,儿子画下整片麦田时眼中闪烁的光……
无数个体的哀鸣与希望,在他脑中汇成了一首宏大、悲怆又充满力量的无声合唱。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件,将这段纯粹由精神共振构成的“声音”录制了下来。
他给文件命名为:《城市安魂曲》。
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它和阿哲给他的原始数据,一同上传到了一个全球最大的开源代码平台,设置了二十四小时后,全球同步、即时公开。
次日清晨,上海。
一场史无前例的“意外”发生了。
早高峰最拥挤的时刻,全城地铁系统,精准地瘫痪了十分钟。
所有站台、所有车厢的屏幕,都在同一时间播放起同一段视频。
视频的开始,是陈景明的一个背影,他独自站在幽深的隧道尽头,远处是城市的微光。
画外音,是他自己平静而清晰的声音:
“你们采集的不是数据。是我妈临终前,还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几张粮票;是我爸蹲在三十二楼的脚手架上,啃着馒头时哼的那首童谣;是我儿子用蜡笔画出整片麦田时,眼睛里的光。”
镜头切换,空姐小薇站在c出口那台永远“信号中断”的闸机前,这一次,她没有忘记带钥匙,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在晨光中稳稳地插入了锁孔。
老孙推着他的旧报纸车走过站台,身后,几张印着诗的纸页被风吹落,几个刚下车的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弯腰捡起。
一个拾荒的老人,从一堆废纸里,翻出厚厚一沓体检报告,每一张上都写着“F档,建议清退”,他在初升的阳光里,划着一根火柴,将它们付之一炬。
最后一帧,定格在陈景明手机里那张干枯的野麦照片上。
一行字幕缓缓浮现:
“别删我的梦,那是我活过的证据。”
陆家嘴的顶层办公室里,赵晓舟独自坐着。
他头上的骨传导耳机里,不再是那段冰冷的“城市底噪”,而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千百万人的低语、哭泣与呐喊。
他想关闭系统,却发现自己的最高权限已被剥夺。
屏幕上跳出最后一条系统日志:“警告:检测到管理者情绪失控——建议立即休假。”
他缓缓摘下耳机,望向窗外那轮刺破云层的太阳,忽然无声地笑了。
他拉开抽屉,拿出那把象征着父亲绝对权威的戒尺,看了一会儿,然后双手用力,将它干脆地折断,扔进了碎纸机。
黄浦江边,陈景明、李娟和匆匆赶来的王强并肩而立。
三人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是一封邮件。
标题是:“关于‘麦田学校’项目的生源报告”。
点开,正文第一行写着:首批报名人数已突破三百,生源全部来自本市十七个曾被“情绪稳定度指数”评为d级以下的社区。
他们相视一笑,江上一艘渡轮拉响了悠长的汽笛,仿佛在回应那句仍在城市上空无形回荡的话。
这场无声的战争,似乎落下了帷幕。
《城市安魂曲》播出的第三天,清晨,阳光正好。
陈景明推开老家的院门,准备去田埂上走走。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