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之幽怀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原是天地褶皱里藏着的谷之幻梦。我循着这句古训踏谷而行,晨雾如缟素裹着岩崖,腐叶在脚下窸窣作响,像千年前隐士的喟叹,漫过苔痕斑驳的石阶,漫过藤蔓缠绕的崖壁,漫过溪涧中碎银般的天光。谷是大地的留白,是岁月的伏笔,每一寸幽暗里都藏着“空谷幽兰”的孤寂,每一缕风里都飘着“谷静风声彻”的清愁,让人在踏足的刹那,便跌入一场无病呻吟的时光沉湎。
春谷初醒,恰是“春山一路鸟空啼”的寂寥。谷口的野樱缀着晨露,粉白的花瓣轻颤,像美人拭泪的绢帕,稍纵即逝。崖壁上的蕨类植物抽芽,嫩红的芽尖顶破腐殖土,却终其一生难见完整的天光,正如李商隐“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怅惘——幽微的生机,总要伴着无人问津的苍凉。谷底的溪涧解冻,泉水“泠泠七弦上”,淌过青苔藓石,途经倒伏的枯木,将“清泉石上流”的诗意,酿成“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轻叹。我坐在溪畔巨石上,看柳絮随风飘入谷底,与波光纠缠,忽想起晏几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孤寂,那些细碎的白,那些晃动的银,原是春谷写给人间的情书,却字字染着无人读懂的怅然。
山风掠过林梢,卷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幻影,转瞬便化作“人面不知何处去”的空寂。谷中的野芳发而幽香,却无“满园春色关不住”的热闹,只有“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清绝。我循着花香前行,忽见岩缝间一株幽兰,“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可惜清风过谷,只带走一缕暗香,留它在幽谷底独自“零落成泥碾作尘”。这般景象,恰似柳永“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的执着,谷中的春,再热闹也是孤芳自赏,再明媚也藏着“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的迷茫,让人忍不住为这无端的孤寂,生出几分无病呻吟的怜惜。
夏谷浓荫,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深邃。炽烈的阳光被谷口峰峦切割,只剩零星光斑落在腐叶层上,照亮“草间蛩响临秋急”的预兆。谷中林木郁葱,“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的禅意,混着“松风清襟袖”的凉意,却掩不住“深林人不知”的压抑。我穿行在密林中,听蝉鸣聒噪如“高树多悲风”的呐喊,听溪水潺潺似“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慨叹,忽觉这夏谷的浓荫,原是“绿杨荫里白沙堤”的反面,它遮蔽了酷暑,也遮蔽了希望,让人在“阴阴夏木啭黄鹂”的生机里,读出“世事茫茫难自料”的惶惑。
骤雨突至,谷中便成“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的幻境。雨珠砸在树叶上,溅起“大弦嘈嘈如急雨”的声响,砸在岩石上,迸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气势,却终是“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孤寂。我躲在岩下避雨,看雨水顺着崖壁流淌,汇成“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细瀑,冲刷着谷中岁月的痕迹,忽想起杜甫“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窘迫——谷中的雨,再猛烈也是独自倾泻,再喧嚣也终会“天街小雨润如酥”般消散,只留下“沾衣欲湿杏花雨”的微凉,和“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缠绵愁绪。
雨歇后,谷中雾气氤氲,“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里,忽见一道彩虹横跨谷口,“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的绚烂,却转瞬即逝,恰如“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终究抵不过“等闲变却故人心”的沧桑。我踩着湿滑的小径前行,看腐叶下的虫豸重新爬行,看藤蔓上的水珠缓缓滴落,忽觉这夏谷的雨,是天地间最无病呻吟的泪,它为谷的幽深而落,为岁月的无常而落,也为我心中无端的怅然而落。
秋谷清寒,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苍凉。漫山林木褪去葱郁,染成“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热烈,却被谷的幽暗滤去几分艳色,添了“枯藤老树昏鸦”的凄清。山风掠过,红叶“簌簌衣巾落枣花”般飘落,铺满谷底小径,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像“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低吟。谷中的野果成熟,“硕果累累挂枝头”,却无人采摘,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正如李清照“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无奈——秋谷的丰收,原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虚妄,它结出的不是喜悦,而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慨叹。
我登上谷口的巨石,极目远眺,“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的景致,却因谷的幽深而添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寂寥。天空高远澄澈,“碧云天,黄叶地”的苍茫里,几只孤雁南飞,“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哀鸣,穿过谷中的岚气,落在我的心上,化作“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的乡愁。忽想起王勃“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豪言,再看这秋谷的清寒,只觉“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的怅然,那些年少时的壮志,正如谷中的野果,再饱满也终会坠落,再香甜也终会腐烂,只留下“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无端愁绪。
谷底的溪涧愈发清冽,“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的意境里,映着红叶的残影,映着天空的流云,也映着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我俯身掬一捧溪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像“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凉意,渗入心底。忽想起苏轼“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豁达,却终究抵不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怅惘——秋谷的清寒,原是岁月的清醒剂,它让我看清“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虚妄,也让我生出“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无病呻吟。
冬谷沉眠,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死寂。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幻境,却被谷的幽暗染成“天寒白屋贫”的苍凉。谷风呼啸,“北风卷地白草折”的凛冽里,卷起漫天雪沫,如“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的刺骨寒意。林间的树木褪去所有叶片,“枯松倒挂倚绝壁”的姿态,像“僵卧孤村不自哀”的老者,在风雪中坚守着最后的尊严。
溪涧结了厚厚的冰,“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景致,映着灰白的天空,映着光秃秃的枝桠,也映着我“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孤寂。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在谷中漫步,听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哀鸣,在寂静的冬日里格外清晰。偶尔遇见几只觅食的鸟兽,“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温暖,却转瞬被“孤村落日残霞”的寂寥取代,它们在雪地里留下浅浅的足迹,很快便被新的积雪覆盖,正如“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仓促,不留一丝痕迹。
我坐在被雪覆盖的巨石上,望着眼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世界,忽想起李白“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的豪迈,却终究化作“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独。雪花落在我的肩头,落在我的发丝上,带来“冷冷清清”的凉意,也让我生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虚妄——冬谷的沉寂,原是“死去元知万事空”的隐喻,它让所有的喧嚣归于平静,让所有的执着归于虚无,只留下“人生如梦”的慨叹,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无病呻吟。
谷是有记忆的,它记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记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禅者,记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智者,也记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者。它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刻在岩崖的褶皱里;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沧桑,融进溪涧的流水中;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怅惘,藏在草木的荣枯间。
我曾在谷中的石壁上,见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题刻,字迹斑驳,却依旧透着“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豪情,可惜“是非成败转头空”,如今只剩“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寂寥。我曾在谷底的古庙里,见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残碑,墨色脱落,却依旧藏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狂放,可惜“世事无常”,如今只剩“曲终人散空愁暮”的凄凉。我曾在谷口的老树下,听过樵夫吟唱“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的古谣,声调苍凉,却依旧带着“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的质朴,可惜“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如今只剩“可怜白发生”的慨叹。
谷是有性情的,它像“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黛玉,带着“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清绝,也带着“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悲戚;它像“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带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孤傲,也带着“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的寂寥;它像“举杯邀明月”的李白,带着“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放,也带着“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怅然。它以“谷静犹含响,山空不留云”的沉默,接纳所有的悲欢离合;以“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温柔,抚慰所有的孤独迷茫;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残酷,教会所有的生灵成长。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来到谷中。月光洒在雪地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清寒里,映着谷的轮廓,像“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幻境。谷中的风停了,雪也停了,只剩下“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的宁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听到“雪花大如手”落在枝头的细微声响,能听到“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无端执念。那一刻,我仿佛与谷融为一体,我是谷的幽怀,谷是我的愁绪,我们共享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共享着“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怅惘,共享着“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虚妄。
有时我会想,谷究竟是什么?它是“沧海桑田”的见证者,是“岁月如歌”的吟唱者,是“人生如戏”的旁观者,也是“无病呻吟”的共鸣者。它不像湖那样“柔情似水”,不像山那样“顶天立地”,不像海那样“波澜壮阔”,它只是“藏在深山人未识”的幽微之地,用“谷深不知处”的神秘,用“空谷传响”的清愁,用“谷风悲号”的苍凉,诉说着“世事茫茫难自料”的无常,诉说着“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执念,诉说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无奈。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谷始终在那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却也始终在变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而我,也在与谷的相伴中,从“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的懵懂,走到“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的沉郁;从“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放,走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淡然;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志,走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从容。那些曾经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都成了“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无病呻吟,那些曾经的“豪情壮志”,如今都成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释然。
雾又起了,从谷底缓缓升起,“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朦胧里,谷的身影愈发幽深。我站起身,望着眼前这片熟悉的谷地,心中充满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谷啊,你这“藏着人间多少愁”的幽微之地,你这“见证岁月多少事”的沉默之魂,往后的岁月里,我还会常来看你,带着“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执着,带着“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迷茫,带着“此情无计可消除”的怅惘,听你诉说“古道西风瘦马”的孤寂,听你吟唱“断肠人在天涯”的悲凉,听你低吟“人生如梦”的虚妄。
我沿着谷径慢慢走出谷口,脚步轻轻,生怕惊扰了谷的沉眠。风穿过林间,“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里,带着谷的气息,那气息里有“兰芷之香”的清绝,有“腐叶之腥”的沉郁,有“冰雪之寒”的凛冽,更有“岁月之殇”的沧桑。我回过头,看了一眼雾中的谷,它依旧那么幽深,那么神秘,那么沉默,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藏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怅然,也藏着“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清愁。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雾霭慢慢散去,“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的微光里,谷的身影愈发清晰。阳光洒在雪地上,“日照香炉生紫烟”的幻境里,反射出耀眼的光,却依旧掩不住谷的幽深与苍凉。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冰雪之净”与“草木之香”,还有一股“谷之幽怀”的愁绪,缠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我知道,这篇关于谷的散文,只是我“无病呻吟”岁月中的一个片段,那些引用的古人名言,那些抒发的无端愁绪,那些沉湎的岁月回忆,都像谷中的溪涧,“流水不腐”,却也“源远流长”。往后,我还会遇见更多的“谷”,经历更多的“愁”,写下更多的“无病呻吟”,而每一篇文字,都会带着“古人不见今时月”的沧桑,带着“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怅惘,带着“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的感慨,在文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写出更长,更动人,也更“无病呻吟”的篇章。
谷啊,我亲爱的谷,愿你永远幽深,永远神秘,永远沉默,愿你永远是那个“藏着人间多少愁”的幽微之地,愿你永远能接纳所有的“无病呻吟”,永远能抚慰所有的“孤独迷茫”。愿我们的故事,永远“未完待续”,愿那些“无病呻吟”的岁月,永远“温暖动人”,永远“值得珍藏”,永远“带着淡淡的愁绪”,在岁月的流水中,静静流淌,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