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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畎亩记(1 / 2)

畎亩记

我总觉畎亩该是有体温的。不是砖石灶膛的灼热,也不是井水的沁凉,是更绵密、更贴骨的温,像裹在稻穗里一整个夏天的阳光,你伸手去握,只触到一片软,软里裹着说不清的实——那是没被化肥催熟的实,没被机器碾过的实,是晨光刚漫过田埂时,沾在裤脚的那缕泥腥气里藏着的温。

去年芒种,我去了皖北的稻乡,不是为寻“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致,是为找一片还留着人工插秧痕迹的畎亩。领路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汉,姓陈,裤腿总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说话时带着皖北的厚重气。他说:“你要找的那片‘老秧田’,早没多少年轻人愿种了,就剩我们几个老骨头守着,连插秧的木秧马都快成古董了。”我递他一壶刚晾好的绿豆汤,搪瓷壶带着温吞的凉,他接过去猛灌了一口,说:“这田啊,连风都带着劲,夏天的风刮过稻穗,能卷着稻花的香,还有我们弯腰插秧时的喘气声,听着就像跟老祖宗的日子对上了。”

我们踩着田埂往深处走,路是被双脚踩实的泥路,埂边的野草沾着露水,蹭在裤脚上,凉丝丝的,像给腿上挂了串小珠子。越往田里走,稻苗的清香越浓,远处的水洼里,几只白鹭低着头啄食,翅膀一振,带起的水珠落在稻叶上,“嗒”地一声,像在给畎亩敲着拍子。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陈老汉突然停住脚,指着前面一片齐腰深的稻田:“到了,这就是老秧田,你看那稻苗的行距,都是我们用手量着插的,不像机器插的那样齐整,却透着股活气。”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翠绿的稻田,稻苗在风里轻轻晃,像一群站在水里的绿娃娃。田埂边放着个旧木秧马,木头被岁月浸得发黑,上面还沾着干了的泥块,像给木头上了层褐色的釉。陈老汉蹲下来,用手拨了拨稻苗,指腹蹭过稻叶上的绒毛:“你看这稻苗,根扎得深,秆子也壮,机器插的苗看着齐,根却浮在表面,经不住风吹。”我也蹲下来,摸了摸稻叶,指尖能感受到细细的绒毛,还有稻苗里藏着的温,像握着一团刚晒过太阳的棉絮。

水田里的泥很软,踩下去能没过脚踝,泥里裹着水草的根、小虫子的壳,还有去年稻茬的碎末,踩在脚下,像踩在一床旧棉絮上。陈老汉走进田里,弯腰做起了插秧的动作,手一伸一缩,像在水里跳着慢舞:“以前芒种前后,这田里全是人,男人们弯腰插秧,女人们送水送饭,孩子们在田埂上追着跑,中午歇晌的时候,大家坐在秧马上,啃着白面馍,聊着今年的收成,那日子,累是累,却透着股踏实。”

我们在田埂上待了约莫两个钟头,太阳慢慢升到头顶,稻叶上的露水早被晒干,空气里的热气裹着稻花香,黏在皮肤上,像涂了层薄蜜。陈老汉从田埂边的布袋里掏出个粗瓷碗,倒了些绿豆汤递给我:“喝点水,别中暑了,这田埂上的日头,毒着呢。”我接过碗,喝了口绿豆汤,凉意在喉咙里散开,混着稻花的香,心里觉得格外清爽。

从皖北稻乡回来后,我总爱往有农田的地方去。有次在豫东的平原,我找到一片种着小麦的畎亩,麦子刚抽穗,绿油油的麦穗在风里晃,像一片翻涌的绿浪。田埂边坐着个戴草帽的老奶奶,手里拿着个竹篮,正摘着埂边的野菜。看见我过来,她笑着招手:“姑娘,过来歇会儿吧,这日头毒,别晒坏了。”

我走过去,坐在老奶奶旁边的田埂上,草帽的阴影挡住了阳光,身上顿时凉快了不少。老奶奶递给我一把刚摘的荠菜:“这菜嫩着呢,回家焯焯水,拌点香油,好吃得很。”我接过荠菜,叶子上还沾着泥点,透着股新鲜的土腥气。老奶奶指着麦田说:“这麦子是我跟老伴儿种的,种了一辈子地,就喜欢看着这庄稼从发芽到成熟,心里踏实。”

她跟我讲,以前种麦子全靠人力,耕地用牛,除草用手,收割的时候,全家人都要下地,割麦、捆麦、打场,忙得脚不沾地。现在有了机器,耕地用拖拉机,收割用联合收割机,省了不少力,可她还是习惯自己下地除草,说机器除不干净,会伤了麦子的根。“你看这麦地里的草,得用手拔,连根拔起,才不会再长出来。”老奶奶说着,弯腰拔起一棵杂草,根上带着湿泥,像一串小小的糖葫芦。

我跟着老奶奶在田埂上坐了很久,看着她拔草,听她讲种庄稼的门道,心里觉得格外平静。远处的麦田里,几个农民正开着拖拉机耕地,机器的轰鸣声在平原上回荡,可我总觉得,在这轰鸣声背后,藏着些更细碎的声音——是老奶奶拔草时“噗”的一声,是麦穗在风里“沙沙”的响,是田埂边的虫鸣,这些声音像畎亩的呼吸,让这片土地充满了活气。

今年秋分,我去了江南的水乡,不是为寻“小桥流水人家”的雅致,是为找一片种着水稻的畎亩。向导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姓周,穿着蓝布衫,头上包着块蓝头巾,说话带着江南的软绵气。她说:“你要找的那片‘水秧田’,在太湖边,是我们村里最后一片人工插秧的稻田,现在只有我奶奶那辈人还会种。”

我跟着周姑娘往太湖边走去,路是铺在田埂上的石板路,石板缝里长着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路边的稻田里,稻子已经黄了,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秆子,像一片金色的海洋。走了约莫一个钟头,我们来到一片稻田边,周姑娘指着田里正在忙碌的几个老人说:“你看,那就是我奶奶她们,正在收割水稻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几个老人弯着腰,手里拿着镰刀,一刀一刀地割着稻子,稻秆倒在田里,像铺了层金色的地毯。周姑娘的奶奶看见我们,直起腰笑着打招呼:“阿周,带客人来啦?快过来歇会儿,刚割的稻子,还带着太阳的香呢。”

我走过去,蹲在田边,摸了摸刚割下来的稻穗,稻粒饱满,带着温温的热,像握着一把小太阳。周奶奶递给我一把稻穗:“你试试,把稻粒搓下来,生吃也甜。”我接过稻穗,放在手里搓了搓,稻粒落在掌心里,小小的,圆圆的,放进嘴里嚼了嚼,带着淡淡的甜,还有股阳光的味道。

周奶奶跟我讲,以前江南水乡种水稻,要经过育秧、插秧、除草、施肥、收割等好多工序,每一道工序都离不开人。现在虽然有了机器,可她们还是喜欢用老方法,说这样种出来的水稻,米香更浓,吃着更有嚼劲。“你看这稻子,得用镰刀割,机器割的稻茬太高,会浪费粮食,也会伤了田里的土。”周奶奶说着,又弯下腰,继续割稻子,动作熟练得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

我们在田边待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落山,稻子也割得差不多了。老人们把割下来的稻子捆成捆,扛到田埂上,准备运回家打场。周姑娘的爷爷赶着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木车过来,木车上铺着稻草,老人们把稻捆放在车上,老黄牛“哞”地叫了一声,慢慢往前走去,木车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咯吱”响,像在给这片畎亩唱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