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我去旧货市场,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一个旧马镫,铁制的,上面锈得发黑,镫环上还缠着半截烂绳子,像是从沙里挖出来的。摊主是个老头,说这马镫是从豫东沙荒收来的,以前是古代骑兵用的,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我把马镫买了回来,放在书桌上,没事的时候就拿在手里摩挲。马镫的表面很粗糙,是常年被沙子磨出来的痕,边缘有几道磕碰的痕迹,像是被马蹄踩过。我总觉得,这马镫也藏着浑茫——是锈住的铁,是烂掉的绳子,是不知道属于谁的过去,是连岁月都磨不掉的腥。
前几天,我整理旧物,翻出一本旧地图,是我爷爷留下来的,纸质是发黄的草纸,上面画着黄河的故道,用墨线勾着,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了,用红笔标着几个渡口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老鸹渡”。地图的背面,爷爷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字歪歪扭扭的:“民国三十五年,过老鸹渡,河浑如泥,船行三日方到对岸,见滩上白骨,不知是马是牛。”我看着那几行字,突然觉得,爷爷那时候,肯定也遇见了浑茫吧?是黄河的浑水,是滩上的白骨,是行船的三日,是藏在字里行间的沉。
我想起小时候,爷爷带我去河边玩,他牵着我的手,走在河边的土路上,路上的黄土很厚,风一吹就扬起来,迷得人睁不开眼。爷爷说:“这河以前比现在还浑,里面裹着的都是死人的骨头,你看那浪花,都是血泡变的。”我问爷爷:“真的有死人吗?”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说:“有啊,以前打仗,死了好多人,都扔在河里,河就变浑了,再也清不了。”那时候我不懂,以为爷爷在说瞎话,可等我长大了,去了黄河滩,才知道,爷爷说的是真的,黄河里的浑,是藏着老日子的,是永远都清不了的。
我总觉得,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浑茫。是小时候没听懂的话,是长大后没看清的事,是夜深人静时想起的疼,是藏在记忆深处的沉。这些东西像黄河里的浑水,像土窑里的黄土,像沙荒里的兵器,沉在心里,不声不响,却一直都在。有时候我们会忘了它们,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比如看见一片浑,摸到一块凉的铁,听到一声怪的风,它们就会突然冒出来,像沉在水里的骨头,慢慢浮到水面。
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晋北的黄河码头,站在石阶上,河水还是那么浑,老王坐在我旁边,抽着旱烟。突然,水面上冒出来一艘木船,船上站着个穿粗布衫的人,是爷爷,他挥着手喊:“后生,上来啊,我带你去对岸。”我想上船,可脚像被钉在石阶上,动不了,只能看着木船慢慢被浑水吞掉,爷爷的影子也没了踪影。我醒了,窗外的月亮正照在书桌上,把那个旧马镫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坐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旧马镫,摩挲着粗糙的铁面。月亮的光很冷,落在马镫上,像是给铁镀了一层霜。我突然觉得,浑茫不是可怕的,不是让人害怕的混沌,是真实的,是让人清醒的沉。它像黄河里的浑水,像土窑里的黄土,像沙荒里的兵器,像爷爷手里的旱烟,藏着过去,藏着疼痛,藏着那些我们还没来得及读懂的真实。
现在,我常常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比如黄河边的码头,比如黄土坡的土窑,比如沙荒的沙丘旁,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坐着,感受身边的浑茫。有时候是风里的河泥腥,有时候是雨打在黄土上的轻响,有时候是月光落在马镫上的光斑,这些都是浑茫的样子,是藏在日常里的沉,是贴在骨头上的真。
我想,以后我还会去更多的地方,找更多的黄河码头、黄土土窑、沙荒古战场,不是为了寻找什么特别的东西,是为了感受更多的浑茫。感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沉,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真,那些没被人发现的疼痛。因为我知道,浑茫不是远在天边的,是近在眼前的;不是过去的,是现在的;不是别人的,是自己的。它就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心里,在我们每天的日子里,只要我们愿意停下来,愿意慢下来,愿意去感受,就能看见它,摸到它,闻到它。
浑茫是什么?是黄河码头上的浑水,是黄土土窑里的黄土,是沙荒古战场的兵器,是旧马镫上的锈,是爷爷地图上的字,是我们心里藏着的那些真实的回忆。是浑里的沉,是静里的真,是疼痛里的醒,是藏在时光里的实。它不是让人逃避的,是让人面对的;不是让人忘记的,是让人铭记的。它像一杯苦茶,越品越涩,却越涩越清醒;像一首悲歌,越听越疼,却越疼越真实;像一本厚书,越读越沉,却越沉越懂人生。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月亮还在,冷冷地照着大地。我坐在书桌上,手里拿着那个旧马镫,听着窗外的风,风很猛,吹得窗户“哐哐”响。我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日子还会像往常一样过,可浑茫还会在,在风里,在雨里,在阳光里,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在。它会陪着我,走过春夏秋冬,走过岁岁年年,陪着我面对更多的真实,感受更多的疼痛,成为我生命里最珍贵的清醒剂。
我想,这就是浑茫的意义吧。它让我们在热闹的世界里,找到一片真实的角落;在匆忙的日子里,找到一份清醒的心境;在复杂的生活里,找到一份实在的美好。它让我们知道,在那些看似混沌的事物里,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感受、去铭记的东西,还有很多藏着真实和疼痛的美好,等着我们去发现,去拥有。就像黄河码头上的浑水,哪怕永远清不了,也藏着曾经的故事;就像黄土土窑里的黄土,哪怕埋了窑口,也藏着曾经的生活;就像我们心里的回忆,哪怕满是疼痛,也藏着岁月的真实。这些都是浑茫,都是藏在时光里的真,都是值得我们用一辈子去感受的清醒。
有次我去晋北黄河滩故地重游,发现那处老鸹渡的码头被人修了修,石阶上搭了个简易的木棚,棚里放着几张木凳,还有个铁皮桶,里面装着热水。守棚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说他是老王的孙子,爷爷走了,他来守着这码头,给路过的人倒杯热水,讲讲码头的故事。我坐在木凳上,喝着热水,听小伙子讲老王的事,讲爷爷的事,心里觉得暖暖的。原来,浑茫从来都不是孤单的,它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我们每个人都连在一起,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一起,把真实和温暖连在一起。
我坐在码头的石阶上,看着黄河水慢慢流,看着阳光慢慢穿过雾,落在身上,带着点暖。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河泥的腥气,带着浑茫的真实,像爷爷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肩。我知道,不管我走到哪里,不管我遇到什么,浑茫都会陪着我,像这片黄河,像这处码头,像爷爷的手,一直都在,一直都清醒。
又过了些日子,我在陕北黄土坡的土窑旁,遇见了那个放羊老汉的儿子,他正在给土窑砌墙,想把窑口护住,不让黄土再埋进来。他说:“我爹说了,这窑是老辈人的念想,不能让它没了。”我帮他递了几块砖,看着他认真砌墙的样子,心里觉得暖暖的。原来,浑茫从来都不是被遗忘的,它是被人守护着的,是被人传承着的,是藏在每个人心里的念想,是能被传递的真实。
现在,我常常会把那个旧马镫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