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弯腰捡起片带白霜的蝉蜕,这蝉蜕里,有我阿婆的童年;这老巢的泥土里,有我阿公的青春;这松树上的野莓丛里,有我爹娘的婚誓。他指向远处的晒谷场,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凉面香,是我奶奶每年夏至给娃娃们煮的绿豆汤。你砍了这山林,砍的是咱们村的魂。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花衬衫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捉过蝉,阿婆还给我编过蝉翼风筝......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林子里拍了婚纱照,背景就是那棵老槐树......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烟: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电锯关了,把锯子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蝉信的新生
夏至当日的清晨,韩林被一阵清越的蝉鸣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装着新摘的野莓,莓尖上还沾着露水。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蝉灵醒了,阿婆说请您去山林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抽了新芽,枝桠间还挂着昨夜蝉信蝉留下的蝉翼。他沿着山径往山林走,远远就听见一片蝉鸣——原本哑了的蝉儿全醒了,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叫声像撒了把碎玉,脆生生地撞在人耳膜上。
山林边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青布衫的少女。她发间别着蝉翼,肌肤白里透青,像刚褪壳的蝉,眼尾泛着浅褐,正是昨夜老巢里见到的蝉灵。
成功了。她轻声说,蝉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山林的蝉,会比从前唱得更响,活得更久。
韩林走近,见她脚下踩着片新叶,叶上还凝着晨露。蝉灵抬手,指尖拂过蝉翼,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山林铺展开来,高的树、矮的树、开花的树,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山林间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草帽的老人编竹蝉笼,有扎羊角辫的娃娃追蝉儿,笑声惊起一对麻雀。
这是我记忆里的山林。蝉灵笑了,七十年前,阿公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片林。后来他被征去修铁路,走前把我托付给阿婆。阿婆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林,直到她去年冬天......
阿婆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山林,等蝉灵回来的那天,替我给她编个竹蝉笼
蝉灵的眼眶泛起水光:阿婆编的竹蝉笼,我还收在老巢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野莓:先生!阿婆说,今早的野莓能熬成最甜的果酱!她把篮往石桌上一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野莓红得透亮,像撒了把红宝石。他蹲下来,见野莓丛里爬着只小金蝉,正歪着脑袋看他,这是...蝉信蝉的孩子?
是呀。小桃儿蹲在他身边,阿婆说,蝉灵回来的那天,所有蝉儿都会带着孩子来谢恩。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头,想起昨夜蝉灵说的话:蝉儿不是虫,是天地的信使;山林不是树,是天地的日记。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夏天的中点,是生命的延续,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蝉灵。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蝉翼,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冬天不是突然来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婆腌的糖蒜,要等够日子才最甜。
尾声·蝉韵长
傍晚时分,晒谷场的灯笼全亮了。王阿婆的凉面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守着木盆,手起手落间,面条像银蛇般滑进碗里。老画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画的蝉翼扇面,扇骨是竹制的,扇面用蝉翼粘成,在灯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这扇能扇走暑气,以后谁要是热得慌,就来我这讨把。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桃儿举着野莓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蝉翼,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夏至是夏天的信,那我要给山里的小蝴蝶写封信,告诉它们蝉儿醒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夏至到,蝉鸣高,新蝉满树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林子里的蝉儿。韩林望着远处的山林,那里的蝉声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夏至,这些蝉声会更清亮,唱更多的歌,闹更多的晨。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竹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蝉声像谁在轻轻敲鼓,和着远处晒谷场的笑声,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蝉翼——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蝉灵送的夏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金蝉停在窗棂上,翅尖上的蝉翼闪着绿光。见他出来,那蝉歪着脑袋,用翅膀指了指后山顶,又指了指他的窗台。
韩林顺着蝉的方向看过去——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株新蝉蜕,半透明的翼上还沾着晨露,在风里泛着柔光。蜕下还挂着根细丝,丝的那头系着个小竹笼,正是阿婆临终前提到的竹蝉笼。
原来你早就在准备了,他轻声说,明年的夏天,该多些新蝉儿了。
那金蝉两声,振翅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蝉鸣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热的夏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秋天的——就像这蝉灵的老蝉蜕,就像老巢里的蝉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蝉影仍在摇晃,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山涧的溪水正在奔流,溅起细小的涟漪——那是夏至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