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孙叔叔的肯定，四个人都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对了，”小星星想起书包里的包裹，“孙叔叔，我爷爷寄的田野录音到了，您能帮忙听听吗？”
“好啊。”孙叔叔来了兴趣。
小星星小心地拆开包裹。里面果然是一盘磁带，用塑料袋包着，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是爷爷工工整整的字：“星澜，这是爸录的蛙鸣。傍晚录的，有田里的风声，远处狗叫，还有我自己的呼吸声。杂音多，但真实。祝小星星展览成功。爷爷字。”
磁带放进孙叔叔带来的便携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
先是一阵风声，“呼呼”的，夹杂着草丛的“沙沙”声。然后爷爷的呼吸声，有点重，像是蹲久了。接着，蛙鸣响起来了。不是一只，是一群，“呱呱”声此起彼伏，有的高有的低，有的近有的远，交织成田野夜晚的交响曲。偶尔有狗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汪汪”两声，又安静下去。背景里还能听到虫鸣，“唧唧”的，细细密密。
录音不长，大约三分钟。但就在这三分钟里，所有人都仿佛被带到了夏夜的田野边，闻到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感受到了傍晚微凉的风。
“真好。”孙叔叔轻声说，“真实的声音就是这样，有杂音，有层次，有空间感。你爷爷录得很用心，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录进去了——那是录音者在场的证明。”
“我想把这段放在‘苏醒的声音’旁边，”小星星说，“和文具店阿姨的磁带一起。一个是二十多年前的城市琴声，一个是现在的田野蛙鸣；一个是室内的小空间，一个是户外的广袤；一个关于成长，一个关于乡土。”
“这个对比很好。”孙叔叔赞许地点头，“让观众感受到声音的多样性——它可以很私密，也可以很辽阔；可以很人工，也可以很自然。”
有了爷爷的录音，展览又丰富了一块。小星星小心地把磁带收好，准备明天和文具店阿姨的磁带一起，做个小小的“苏醒的声音”展台。
布展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展板装饰好了，屏风蒙上了新布，文字张贴整齐了，设备调试完毕了，“声音记忆罐”里已经投了十几张纸条。空教室渐渐变成了一个温暖的、邀请人倾听的空间。
离开学校时，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都有些疲惫，但眼睛亮亮的。
“明天去图书馆彩排，”小宇说，“咱们今晚各自再把讲稿过一遍。”
“我回家画个简单的场地示意图，”小雨说，“标注好每个人的位置和移动路线。”
“我整理一下要带的物料清单，”小文推推眼镜，“别漏了什么东西。”
“那我负责和孙叔叔确认时间，”小星星说，“还有，把爷爷的录音转成数字文件。”
在校门口分开，各自回家。小星星骑车走在暮色里，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亮起灯，食物的香气飘出来。下班放学的人流车流，喧嚣但有序。他忽然想，如果给这段傍晚回家的路录音，会是什么样的？自行车轮的“刷刷”声，电动车的“嗡嗡”声，汽车驶过的“呼呼”声，行人聊天的片段，店铺里传出的音乐……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就是周五傍晚的味道，松弛，期待，一周忙碌的结束。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厨房里飘出炸茄盒的香味——林绵的拿手菜之一。茄子切片夹肉馅，裹上面糊下锅炸，外酥里嫩，香气扑鼻。
“回来啦？展览布置得怎么样？”霍星澜从客厅走过来，接过小星星的书包。
“差不多了。”小星星洗了手，“孙叔叔来看了，给了些建议。爷爷的磁带也听了，真好，有田野的感觉。”
“你爷爷要是知道你这么喜欢，肯定高兴。”林绵把炸好的茄盒捞出来，金黄色的，冒着热气，“洗手吃饭，今天有你爱吃的茄盒。”
晚饭桌上，小星星一边吃着外酥里嫩的茄盒，一边详细讲了今天的进展。讲到“声音记忆罐”里同学们写的纸条时，林绵停下了筷子：“那些‘消失的声音’，其实很多我也记得。比如爆米花机那声‘嘭’，小时候一听这声音，孩子们就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捂着耳朵又忍不住看。现在确实很少听到了。”
“还有摇蒲扇的声音，”霍星澜接话，“你奶奶夏天就爱摇蒲扇，‘呼啦呼啦’的，节奏很稳。我小时候趴在她腿上睡觉，听着那声音，特别安心。”
“这些声音，”小星星说，“虽然录不下来了，但通过文字描述，能让读到的人在自己的记忆里‘听见’。这也是一种保存。”
“是啊，”林绵感慨，“声音会消失，但记忆不会。能被记住，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吃完饭，小星星主动洗碗。今天他特别仔细地听水流的声音——从水龙头冲出的“哗哗”声，到碗碟浸入水中的“咕咚”声，再到海绵摩擦的“唰唰”声。他想，这些声音如此平常，但如果有一天，这个厨房搬走了，这个水龙头换掉了，这些声音也就变了。现在的每一刻，其实都是独一无二的。
收拾停当，他回到房间。先给孙叔叔发了消息，确认明天图书馆彩排的时间。孙叔叔很快回复：“上午十点，图书馆青少年阅读区见。我会带便携投影和音箱，你们带好U盘和讲稿。”
然后他开始整理明天的物料清单：U盘（内含PPT、音频文件）、讲稿笔记本、文具店阿姨的磁带、爷爷的磁带、录音笔、备用电池……列好清单，一一检查。
最后，他打开电脑，把爷爷的录音也转成数字文件——用孙叔叔教的方法，虽然设备简陋些，但基本效果可以保证。转换过程中，田野的蛙鸣再次响起。他闭上眼睛听，仿佛能看到爷爷蹲在田埂上，举着老录音机，专注地录着。蚊子在耳边飞，他也顾不上赶，只怕错过最好的蛙鸣片段。
这个画面让他心里暖融融的。爷爷那么认真地支持他们，不只是因为他是爷爷，更是因为他们的项目触动了他——那个曾经在田野里长大、现在住在城里的老人，也想把故乡的声音留下来，让更多人听见。
文件转好，保存。他这才拿出采访机，按下录音键：
“周五，展览的雏形基本完成了。走进那个教室，会看到‘声音长廊’上挂满画，看到分区清晰的展板，看到温暖的倾听区，看到等待被填写的‘声音记忆罐’。我们的想法正在变成现实，从脑海里的构思，变成可以触摸、可以听见、可以参与的空间。
“今天听到了爷爷录的田野蛙鸣。风声，草丛声，蛙鸣声，远处的狗叫，爷爷的呼吸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就是夏夜田野的全部。爷爷说‘杂音多，但真实’。是啊，真实的声音从来不是纯净的实验室样本，它是生活的现场录音，有环境，有偶然，有录音者的存在。
“文具店阿姨的磁带，爷爷的磁带，还有同学们投稿的各种声音……它们像来自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信使，汇聚到我们的展览上，讲述各自的故事。我们的展览，就像一个声音的集市，让这些信使相遇，让他们的故事被听见。
“光的河流今天流进了布展的教室。它照亮了小雨画的声波图，照亮了小文贴的文字，照亮了小宇连接的耳机线，照亮了‘声音记忆罐’里越来越多的纸条。光所到之处，声音就被唤醒，记忆就被点亮。
“桥，正在从图纸变成实体。那座用声音搭建的桥，现在有了实际的形态——入口的长廊是桥头，各展区是桥身，倾听区是桥的了望台，‘声音记忆罐’是桥上的许愿池。走过这座桥的人，会听到不同的声音，会留下自己的声音记忆。
“种子不仅在发芽开花，还在结果。那些投稿的声音是种子，布展的过程是浇水施肥，而即将到来的展览，就是收获果实的时刻。我们小心地培育了这么久，终于要看到它们被更多人品尝。
“明天要去图书馆彩排了。第一次在正式的场合演练，紧张是肯定的。但孙叔叔会在，伙伴们会在，我们准备的故事和声音也会在。就像练习了很久的曲子，终于要在真正的舞台上试奏。不求完美，只求真实。
“因为现在我知道了，真实最有力量。真实的声音，真实的讲述，真实的情感——这些才是能打动人、能产生回响的东西。
“晚安，田野的蛙鸣。
“晚安，展览教室里渐渐成型的声音世界。
“晚安，所有为这座声音之桥添砖加瓦的人。
“晚安，这座在无数真实的声响中确认自身生命的城市。”
录完，他保存，标注日期。然后关掉电脑，收拾好书桌。
窗外，夜已深。远处高楼还有些窗户亮着灯，像夜空中疏疏的星。更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只有霓虹灯无声地闪烁。
小星星躺在床上，没有立刻睡着。他回想这一周：周二的老年活动中心，周三的磁带转制，周四的布展，明天的彩排……每一天都充实，每一天都有新的发现和感动。他们的项目像一棵树，不知不觉已经枝繁叶茂，开出了意想不到的花。
而明天，这棵树要第一次在更多人面前展示自己了。不是最终展览，只是一次彩排，但意义重大。就像演出前的带妆彩排，是检验，也是调整的机会。
他深呼吸，告诉自己：放松，真实就好。就像李老师说的，就像孙叔叔说的，就像爸妈说的——真实最有力量。
在自我安慰中，他渐渐沉入睡眠。梦里，他站在图书馆的讲台上，播放键，1998年的琴声响起，田野的蛙鸣响起，外婆的摇篮曲响起，爸爸跑来的脚步声响起……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条温暖的河流，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里。
而他知道，这不止是梦。
这是即将到来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