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钢一踏进赖局长那间略显闷热的办公室,浓重的烟草味和局长紧锁的眉头就印证了事态紧急。桌上摊开的建筑图纸和红头文件,让李成钢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却又旋即提起了另一种担忧——住房,这可是牵动着全局上下几百号干警心窝子的大事。
赖局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口气倒出了满腹苦水。年初那份让大家欢欣鼓舞的福利房批文,如今成了烫手山芋。“标准!死标准啊成钢!”赖局长的手指用力戳着桌面,“按上级规定的那人均几平米来算,盖出来的房子,咱们那些拖家带口的老伙计们怎么住?一家三代挤一间筒子楼厕所厨房都公用的日子,你我都清楚!可要是超标盖大了,这不是顶风违纪吗?处分下来谁来扛?”他苦笑着揉着太阳穴,“现在倒好,房子还在挖地基呢,各路神仙就找上门了,要楼层的,要朝向的,嫌面积小的……我这办公室快成信访接待站了!成钢,赶紧,把你那活络心思拿出来,给老哥我解解这死疙瘩!”
李成钢默默听着,脑海里浮现出所里老张一家五口挤在18平米小屋的场景,公用厨房里煤烟熏黑的墙壁,排队上厕所的尴尬清晨……他深吸一口气,沉稳地开口:“赖局,楼层、朝向这事,我看最干净利落的法子就是公开抓阄。白纸黑字写清楚规则,谁抽到哪层哪户都是天意,公平透明,省却无数口舌是非。”
看到赖局长点头,李成钢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至于住不下人的根本问题,关键就在这‘居住面积’的定义上。规定是死的,房子是活的……”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亮,“我们可以在设计上做文章。比如,图纸上规定的是居住面积不能超标,那好办——咱们把房子都设计成有前后阳台。阳台嘛,本来就是晾晒乘凉的地方,按规定不算在住房面积里。但咱们把它设计得特别宽敞、特别结实,从一楼留给它浇上承重柱。最关键的是,”他加重了语气,“把自来水管道、下水道,都预先铺到阳台附近,接口留好……”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赖局长,无需再多言。赖局长眼睛瞬间亮了:“你是说……让大家搬进去后,自己动手把阳台一封?”
“对!”李成钢肯定道,“这不违规啊,阳台是住户自己改造的,不算我们建房超标。封起来装上门窗,接上预留的水管,当个小厨房、小储藏室甚至个小厕所,这不就结了吗?筒子楼烧煤炉、抢厕所的麻烦事,一下子就能解决大半!这叫‘默许’,不叫‘明令’,大家心知肚明,都得了实惠,也没人捅娄子。”
赖局长脸上的愁云肉眼可见地消散了大半。
李成钢思路愈发清晰:“另外,房间格局也可以优化。整套屋子的面积可以按标准来,但结构上多分隔出一个房间,哪怕小点,也能满足老人,孩子大了要分房睡的需求。适当增加楼层高度,实在家里孩子多的,房间里打个结实点的上下铺,空间也能利用起来。”他想起前世商品的水,电,气三通,补充道:“赖局,还有个新玩意儿我觉得可以试试——管道煤气。听说咱们四九城很多新建的房子已经在搞了,一根管子通到家,开关一拧就能做饭,再不用堆煤球、倒煤渣,又脏又占地方。要是能跟市里申请下来,给咱们这福利房配上,每家每户又能省出不少空间,这可是个大福利!”
“哈哈!妙!太妙了!”赖局长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站起来在屋里踱步,“成钢啊成钢,你这脑子真是活络!阳台预留管道、争取管道煤气……这几招简直是四两拨千斤!既守住了政策的红线,又实实在在解决了干警们的燃眉之急,还考虑长远!好!就这么办!”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回头就开建房领导小组会,把你这些金点子,特别是阳台设计和管道煤气的设想,作为核心优化方案提出来讨论!成钢,这事儿要成了,全局干警都得念你的好!”
李成钢连忙摆手:“赖局您过奖了,我就是站在大家的角度瞎琢磨,具体还得您和局党委把关定夺。”
心头大石落地,赖局长心情舒畅,又关切地问起李成钢在派出所的情况。李成钢汇报完日常工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向这位老领导坦诚所里的“潜规则”——留下部分治安罚没款和赃款作为小金库,用于补贴食堂伙食、慰问困难干警或购置些上面批不下来的小办公用品。
出乎意料,赖局长听完非但没变脸,反而朗声大笑起来,指着李成钢道:“你小子,这事不用藏着掖着?我解放前在部队当营长,缴获的罐头香烟,棉衣棉裤,不也先紧着受伤缺粮的兄弟们?这叫‘合理不合规’,只要这笔钱每一分都花在明处,花在为公事、为兄弟们谋福利上,不揣进个人的腰包,上面通常也就默许了。水至清则无鱼嘛!不过,”他收起笑容,郑重提醒,“这杆秤必须端平,账目务必清清楚楚,经得起查!这个度,你要替我,替陈所长,牢牢把住!”
这番带着战场硝烟气和基层智慧的肺腑之言,让李成钢心中豁然开朗又倍感踏实。在这个物资匮乏、百废待兴的年月,有些事情的处理,确实需要这种扎根于现实、服务于集体的“灰色智慧”。
李成钢思绪也飘回了自家那间拥挤的小屋。女儿思瑾年底就退伍回来了,儿子思源一天天蹿高,能分到一套设计合理、暗藏玄机的福利房,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他希望自己这些带着点“狡黠”的点子,真能惠及那些并肩作战、同样为住房发愁的同事们,也为自己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