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网开一面(1 / 2)

三人把二八大杠往仓库墙根一靠,供销社那不大的后院已经围了十来号人,多是供销社的职工和保卫人员。仓库主任姓张,是个五十出头的干瘦男人,此刻正急得原地打转,额头上油亮一层汗珠,不住地用一条洗得发灰的手绢擦着。

“哎哟!王队长!李公安!吴公安!你们可算来了!”张主任像见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声音都带着颤儿,“您瞧瞧!您瞧瞧这帮挨千刀的!下手忒黑!”

仓库朝北那扇单开的木窗户成了焦点。窗户不大,但窗棂被撬得惨不忍睹,几根硬木条生生豁开了大口子,碎木屑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窗户慌乱中遗落的。

“行了老张,慌没用,先说情况。”老王嗓门依旧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暂时压住了现场的嘈杂。他冲吴鹏一扬下巴:“鹏子,看看窗户,动静怎么进来的,问问谁第一个发现的,都问细点!”吴鹏立刻应声,麻利地掏出个小本本和半截铅笔头,直奔窗户和旁边几个脸色发白的职工。

李成钢没急着围过去。他像头经验丰富的老猎犬,目光沉静地在仓库里缓慢扫视。仓库里光线昏暗,混合着尘土、纸张和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陈年糖粒的气味。他先踱到那扇破窗户前。窗框是老榆木的,很厚实。插销是那种最老式的铸铁扣簧插销,虽然锈迹斑斑,但看着就结实。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那扭曲变形但居然还没完全断裂的插销片,又仔细看了看窗框豁口边缘的撬痕。豁口主要在外侧,力道又猛又笨拙,像是用铁棍或者撬杠硬生生别开的,好几处木头都被劈裂了,木刺朝外翻着。李成钢心里犯嘀咕:这动静不小,插销居然没彻底崩开?有点怪。

“主任,”李成钢转向还在擦汗的张主任,语气平和,“这窗户,平时都这么锁着的?”

“锁!必须锁!库房重地啊李同志!”张主任拍着胸脯,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每天晚上下班前,保管员小刘都挨个检查一遍门窗,犄角旮旯都不敢落!这插销是旧了点,可结实着呢!谁能想到……”

李成钢点点头,没再问,转身走向库房深处堆放丢失物品的区域。那里靠近墙角,相对更暗。地上空出了几块明显的区域。旁边货架上贴着红纸标签:“沪产‘的确良’混纺布”、“古巴砂糖”、“牡丹\/大前门”。都是顶顶金贵的好东西!李成钢蹲了下来。他那双在部队就练就的锐利眼睛,仔细扫过货架底层的隔板。隔板落了一层薄薄的浮灰,这是许久没动过底层货物的样子。但他的手指,却在其中一个原本应该堆放“的确良”布匹的位置下方,轻轻抹了一下。

指尖传来细腻的微尘感,没问题。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那块隔板的边缘和旁边隔板的对比上——丢失布匹位置附近的灰尘痕迹,似乎……有点别扭?不像旁边那样均匀自然。像是有人用什么东西——比如布条或者扫把——匆忙地擦抹过,想把灰尘弄匀,掩盖搬动痕迹,但手法粗糙,留下了不均匀的印子和几道细微的划痕,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老王那边和保管员小刘的对话传来了。小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着供销社统一的蓝色工装,此刻脸色煞白得像糊窗户的纸,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和老王对视。她翻来覆去地说着“早上开门发现窗户开了……里面的东西没了……吓死我了……”,但问到具体细节,比如昨晚锁窗时插销扣得紧不紧、早上发现时窗户是开着多大缝隙、地上除了麻袋还有什么、锁是砸坏了还是撬开的……她就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慌了神。

李成钢站起身,慢慢踱了过去。他没有像老王那样板着脸,反而放缓了语气,带着点长辈的温和:“小刘同志,别紧张。咱们就是问问情况,弄清楚到底是哪路神仙干的。你昨晚下班前,最后一次检查仓库,确定所有窗户都关好了,锁都插上了,对吧?”他说话时,眼睛平静地看着小刘,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

“是……是,公安同志,都……都关好了。”小刘低着头,声音蚊子哼哼似的。

“嗯,”李成钢像是随意聊天,“我看那扇北窗户的插销有点年头了,关上的时候,是不是有点费劲?得使点力气才能扣上那个簧片?”

“还……还行吧,习惯了,就……就那么关。”小刘下意识地回答,眼神更加慌乱。

“哦,”李成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似乎无意地再次扫过那破窗户,“也是怪事儿。外面使那么大劲撬,木头都劈叉了,里面这插销片居然没整个儿崩断飞出来?那贼这活儿干得,手艺可有点潮啊,劲儿没使对地方。”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老王和小刘听。接着,他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像是突然想起来:“对了主任,”他转向张主任,“我听说,这批刚丢的沪产‘的确良’,是昨天刚到的吧?这么紧俏的货,还没来得及登记造册入库?”

张主任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小刘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接口反驳:“啊?不是!那是前……”话刚吐出几个字,她猛地意识到不对,像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她整个身体瞬间僵硬,惨白的脸上血色尽褪,冷汗像豆子一样“唰”地冒了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这电光火石间的失口,足够了!李成钢心里雪亮。他和老王、吴鹏迅速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心领神会的眼神——有鬼!而且很大可能就是内鬼!

接下来的问话就变得极其有针对性。老王是唱黑脸的,板着脸,敲着桌子,历数盗窃国家财产的严重后果;李成钢则唱白脸,语气沉重地谈年轻人犯错、前途毁灭、对不起父母和组织培养的道理。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句句敲打在小刘紧绷的神经上。吴鹏在一旁紧紧盯着她脸上的细微变化,握着铅笔的手随时准备记录。

在这种强大的政策和心理攻势下,小刘脆弱的心理防线没撑多久就彻底崩溃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腿一软,要不是旁边一个女职工扶着,差点瘫在地上。她抽抽噎噎地交代了实情:是她那个在街道上晃荡、整天不务正业的男对象赵建设撺掇的。两人早就盯上了仓库里的紧俏物资。之前已经合伙偷摸倒卖过几次白糖和香烟肥皂等物件,数额不大,靠着小刘做账糊弄过去。这次因为供销社接到通知,下个月要全面盘库清点,他们怕之前的亏空暴露,才想出这么个“绝招”——由赵建设从外面用撬杠猛砸窗户伪造入室盗窃现场,小刘在里面配合,趁机把之前偷盗造成的亏空和这次特意多“搬走”的几捆的确良布一起赖给“外贼”。他们想着动静闹大点,东西丢多点,更能坐实被偷了。

案情大白,张主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赶紧把老王等人拉到一边,掏出那盒“大前门”,陪着十二分的笑脸递上去烟打了一圈,自己也赶紧点上:“王队,王队!您看这事儿闹的……唉,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家丑,家丑啊!小刘这闺女……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被那小王八蛋给骗了啊!她是咱供销社的正式职工,犯了错,我们内部保卫科绝对严肃处理!该处分就处分,该赔偿赔偿,保证给所里一个满意的交代!至于她那个混账对象赵建设,那就是个社会渣滓,小流氓!就麻烦您几位,依法办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说完,他眼神带着恳求,紧张地看着老王。

老王没立刻答应,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却转向了李成钢。虽然李成钢是来所里支援办案的,表面看只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但他分局政治处副主任的身份和多年的威信在那儿摆着。老王这是真心实意地尊重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