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户籍如血(2 / 2)

小当的抽噎虽然极力压抑,但在沉默窒息的屋子里,那细微的、带着水汽的呼吸声还是显得格外清晰。贾东旭本就心烦意乱,儿子的事情像块巨石压在胸口,又不知明日去厂里求告会是怎样的结果,此刻看到小当蹲在角落哭,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哭什么哭!”贾东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烦躁,“你哥在外面受了这么大委屈,吃了这么大苦头,你爹妈在这儿愁得不行,你倒好,不声不响蹲那儿掉金豆子!是嫌咱家还不够晦气吗?啊?!”

小当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粥晃荡出来几滴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裤子上。

秦淮茹也被丈夫这通火气惊了一下,暂时止住了对棒梗的哭泣,下意识地想替小当说句话:“东旭,你……”

“你什么你!”贾东旭的怒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家里都这样了,还添乱!声音更加严厉,“还不赶紧拾掇拾掇吃饭!吃饱了该干嘛干嘛去,杵在这儿招人烦!”

小当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猛地低下头,把脸埋得更深,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那道墙角的阴影里。巨大的羞辱感和不被理解的委屈让她浑身冰凉,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抓起那个变形的窝头,几乎是梗着脖子,几口就把它塞进了嘴里,用力地咀嚼着,混合着泪水的咸涩和窝头的干硬,噎得她胸口发疼。她机械地吞咽着,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秦淮茹看着女儿那样子,心里也揪了一下,但眼下棒梗的事更大,丈夫又正在气头上,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吭声,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棒梗身上,低声哄着:“棒梗,起来好歹喝口粥……”

晚饭就在这种冰冷压抑的气氛中草草结束。棒梗勉强坐起来喝了几口粥就又躺下了,背对着所有人。小当飞快地收拾了碗筷,逃也似的躲到外屋灶台边去洗刷,动作麻利却透着一种麻木的僵硬。

夜深了。四合院里早已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棒梗似乎已经睡熟,发出不均匀的鼾声。小当也蜷缩在属于她的窄小床铺上,背对着父母的方向,一动不动,不知是否睡着。

里屋炕上,秦淮茹却翻来覆去烙饼一样。贾东旭也没睡意,睁着眼睛盯着黑暗的房顶。

“东旭,”秦淮茹终于忍不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唯恐惊动了棒梗,“你……你明天去见领导,说让棒梗顶岗的事儿……有几分把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和渺茫的希望,“棒梗他……他户口是农村的,这……这真能行吗?政策不是说不让顶替吗?”

黑暗中,贾东旭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有千斤重,压得秦淮茹心头一沉。

“我知道政策……是不允许。”贾东旭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无奈,“农村户口顶城里工位?难,太难了。后勤仓库的装卸工那也是正经国营厂的岗位,多少人盯着呢。只能先去试试看”

“那你还……”秦淮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又怕吵醒儿子,赶紧憋了回去。

“那我能怎么办?!”贾东旭的声音陡然激动了一下,又马上压下来,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悲怆,“看着他像条野狗一样去街上跟人抢活?看着他今天挨打明天进派出所?看着他……看着他心气儿都没了?他都二十多了啊!”他喘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妻子,“厂里领导……总得讲讲情面吧?我贾东旭在厂里干了小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厂里总不能一点情分不讲?总得……总得给孩子一条能活下去的路吧?哪怕……哪怕不是正式工,就当个临时工?总比在街上强啊!”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坚持:“试试吧,淮茹。不管多难,总得去试这一回。哪怕……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算给棒梗一个交代,给我自己一个交代。让他知道,他爸……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总得……给他个盼头,给他个希望啊。”

秦淮茹听着丈夫的话,黑暗中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她明白丈夫的无奈和那渺茫的一丝坚持。这哪里是希望,这分明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绝望挣扎。她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贾东旭粗糙冰凉的手,紧紧地攥住,仿佛那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浮木。

“嗯……去试试,去试试……”她喃喃地说着,声音哽咽,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老天爷……总该开开眼吧……”

黑暗中,夫妻俩的手紧紧交握着,却都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沉重的现实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土炕,浸透了这间狭小破败的屋子。而那被寄予了“希望”的未来,也如同窗外的夜色一般,浓稠得化不开,看不到一丝光亮。

墙角的小床上,本该睡熟的小当,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父亲那番充满绝望的“希望”之语,母亲压抑的啜泣,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蜷缩得更紧,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抖。这个家,像一艘到处漏水的破船,每个人都紧紧抓住自己那根脆弱的稻草,而她,连一根稻草都没有。冰冷的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了这个敏感而早熟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