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贾东旭被秦淮茹搀扶出去那摇摇晃晃、仿佛背上压着千斤重的背影,李成钢又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贾东旭回到自家冰冷的屋里,瘫在椅子上,手还是在不受控制地抖。秦淮茹给他倒了杯温水,他握着杯子,眼神依旧茫然,嘴里喃喃地重复着李成钢刚才那句话,像是在给自己催眠:“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后……会好的……”可那三千字的检讨,真能过去吗?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刘海中背着手,沉着脸踱回自己家。屋里,二儿子刘光天正拿着块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桌子,小儿子刘光福则翘着二郎腿在那抠指甲。
“爸,回来了?”刘光天见父亲进来,放下抹布凑上前,“我看那崔要武今天又不安分了!革委会干部讲话他都敢阴阳怪气插嘴,唯恐天下不乱!这要不整治一下,以后他还不上房揭瓦?我看呐,您跟一大爷、三大爷说说,改天开个全院大会,点名批评,让他安分点!”刘光天说得义愤填膺,仿佛维护了院里的秩序就是维护了他爸二大爷的权威。
刘光福一听也来了劲,把腿放下,冲着他爸嚷:“就是就是!哥说得对!那崔要武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整天就知道搅屎棒子,不安分的主儿!该治治他!”
刘海中没立刻接话,他端起桌上的大搪瓷缸子,晃了晃里面泡得没颜色的茶叶末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放下缸子,他才瞥了两个儿子一眼,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不屑和通透:
“开会?整治?”刘海中嗤了一声,“你们哥俩啊,看事情太浅!没瞅见今天革委会那俩干部的劲儿吗?从头到尾,眼皮子都没朝崔要武那边撩一下!他蹦出来说话,人家当他是放屁!连你爸我喝斥他一句,人家都没多看一眼,更别说认可崔要武了。”
他顿了顿,看着两个儿子有点迷惑的眼神,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隐秘的得意说道:“这说明啥?说明咱们这位前革委会崔副主任,早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革委会那边根本没人把他当碟菜!他现在就是个瘪了气的皮球,就剩个瞎咋呼的空壳子。搭理他?费那个劲儿干啥!”刘海中的语气里带着对崔要武深深的不屑和一种“看清形势”的自得。
刘光天和刘光福互相看了一眼,有点恍然。
刘海中话锋一转,脸色严肃起来,手指点了点两个儿子:“倒是你们俩!少操心那些没用的!厂里那点活儿,技术练得怎么样了?尤其是你,光福!别整天吊儿郎当的!”他重重叹了口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惆怅,“你爸我啊,眼瞅着就五十八了,明年年底,这把老骨头就得退休回家抱孙子喽!”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刘光天和刘光福都愣住了。他们习惯了有父亲这个七级锻工又是股长和工纠队副队长多重身份在厂里顶着,虽然官不大,但技术硬,好歹是个依靠。
“退休?”刘光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废话!到岁数了不退,等着让人撵下来啊?”刘海中瞪了小儿子一眼,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甚至带着点从未有过的认真:“所以说,你们哥俩给我听好了!趁着我还没退,还有点老面子,赶紧的,把那锻工的手艺,给我扎扎实实地学好!‘三板斧’抡圆了没有?不同材质的温度摸准了没有?公差尺寸卡死了没有?这些才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看着两个儿子,眼神里透着急切:“等我退了,可就真没人罩着你们了!到时候技术不过硬,别说升班组长涨工资,就是饭碗端不端得稳,都得看你们自己的真本事!听见没?!”
刘光天立刻挺直了腰板:“爸,您放心!我跟师父学着呢,不敢偷懒!”他知道父亲说的是正理。
刘光福却有点蔫,小声嘟囔:“知道了……那玩意儿又累又脏……”话没说完,就被刘海中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赶紧改口:“学!肯定好好学!”
刘海中这才哼了一声,重新端起茶缸子,目光却越过缸子边缘,有些飘忽地望向窗外。院里,暮色渐渐四合。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是真的快要过去了。而这两个儿子的将来,悬在他们自己手里。
阎解成和于莉两口子闷着头回到自家那间小屋。门一关,隔绝了院子里残留的压抑气氛,阎解成憋了一肚子火终于蹿了上来。他把凳子重重一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屁股坐下,脸黑得像锅底。
“妈的!”他啐了一口,拳头砸在膝盖上,“崔要武那王八蛋!真他妈是个祸害!搅屎棍子!”
于莉正把外套挂好,闻言转过身,脸上也带着后怕和厌恶:“可不是么!就没见过这么下作的人!”
“他下不下作我不管!”阎解成越想越气,声音都高了三分,眼睛喷火似的盯着于莉,“你没看见吗?刚才开会,他那俩眼珠子,跟钩子似的!就那么直勾勾地往你身上粘!隔着衣服都他妈拧得人生疼!妈的,这孙子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于莉被丈夫这么直白地点破,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想起崔要武那黏腻腻、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胃里就忍不住翻腾。她强压下恶心,走到阎解成身边,手搭在他紧绷的胳膊上,声音压低带着劝慰:“看见了看见了!恶心死人了!可解成,咱能怎么办?跟那种浑人计较?”
阎解成脖子一梗,火气更大了:“怎么办?我看傻柱那招就挺好!找个没人的黑巷子,麻袋一套,闷棍一顿!打得他妈都不认识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瞅!”他是真动了气,想到自己媳妇被人那样盯着,杀人的心都有了。傻柱以前揍许大茂、收拾崔要武,可没少用这招。
于莉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捂他嘴,紧张地看了眼窗户,压低声音急道:“你可快歇了这心思吧!嘴上痛快痛快得了!傻柱那是什么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棍一条,天不怕地不怕!他打了人拍拍屁股跑去找他妹夫!你能跟他比吗?”
她紧紧抓住阎解成的手臂,眼神里满是担忧和现实:“咱拖家带口的,爸妈都在,还有个妹妹解睇还读书了!你呢,在厂里辛辛苦苦熬着,好不容易现在日子刚有点盼头,要是为了崔要武那种渣滓惹上官司,或者被他反咬一口说你打击报复,你想想后果!工作还要不要了?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阎解成被媳妇这一连串的现实问题砸得有点懵,沸腾的热血凉了大半。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那股憋屈劲儿顶在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得他直喘粗气。
“那…那就这么忍着?让他天天这么恶心人?”阎解成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不甘和被羞辱的愤怒。
“忍着?”于莉松开他的手,理了理鬓角,眼神变得冷静甚至有点锐利,“凭什么忍着他?我是说,犯不着跟他硬碰硬,把自己搭进去!以后我多注意就是了,离他远点,人多的时候绝不落单,看见他绕着走!他那眼神再恶心,我当他不存在!他敢真动手动脚试试?我豁出去喊一嗓子,全院人都能听见!看他有没有那个狗胆!”
她顿了顿,看着丈夫依旧铁青的脸,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安抚和务实:“眼下最重要的是咱们自己把日子过好,把工作干好。崔要武这种人,蹦跶不了多久了,你看今天革委会的人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他早晚有现世报的时候!咱们别脏了自己的手,等着看就行。”
阎解成看着媳妇镇定又带着韧劲儿的眼神,胸中的怒火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无力感和对媳妇的疼惜取代。他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像要把胸口那股浊气都吐出来,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是啊,他一大家子人呢,这口气,不忍又能怎样?只是这窝囊,真他妈的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