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级别不够(2 / 2)

最后那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带着赤裸裸的嘲弄和毫不掩饰的权力碾压感,穿透电话线,狠狠砸在崔要武的耳朵里。

“你……李怀德!你!”崔要武气得语无伦次,话筒里传来他急促的喘息和似乎拳头砸在桌面上的闷响。他握着听筒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一句完整反驳的话也憋不出来。李怀德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处:级别不够,权力太小!

“没什么事就这样吧!厂里生产任务重,忙得很!”李怀德根本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冷冷地甩下最后一句话,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啪!”的一声脆响,他重重将听筒摔回电话机上底座,整个桌面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傍晚四合院,后院刘海中家。二大妈的心像浸在水里的秤砣,这几天就没踏实过,总觉得头顶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刀。今早出门买菜,特意绕了个远路转到街道大院附近,远远就瞧见崔要武夹着个磨掉了皮的旧公文包,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脚步咚咚咚地踏在水泥地上,像是要把地板踩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办公室。二大妈的心更是“咯噔”一下沉到了底儿,菜篮子里的几根萝卜都差点掉出来。

回到家,她坐立不安度过了大半天,终于等到刘海中下班回家。二大妈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件刘海中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缝补着肘部的破洞,手里的针线却总是歪歪扭扭。她终于忍不住,端着针线簸箩,挨着坐在门槛边小马扎上闷头抽烟的刘海中坐下。

“老头子……”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眼睛不安地瞟了下院门方向,“我早上……瞧见崔要武了,那脸阴得……跟锅底灰似的。唉,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扑腾得厉害。你说……光天光福他们……真不会有事吧?”她说着,手里的针在衣服上无意识地戳了几下,完全没了章法,忧心忡忡地看着老伴沟壑纵横的脸。

刘海中“吧嗒”又深深抽了口烟,劣质烟叶的辛辣味儿在空气中弥漫。他缓缓吐出浓白的烟雾,烟的火一闪一闪。眼神透过袅袅青烟,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隔壁人家屋檐下挂着的几串干辣椒。今天在厂里,他也嗅到一丝异样,路过机关那时,似乎听到李主任办公室的门被摔得山响,那动静儿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心里大致猜到了几分。

“慌什么。”刘海中声音低沉却沉稳,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的老工人的笃定,“天塌不下来。棍子砸下来,自有高的顶着。”他顿了顿,嘴角似乎牵扯出一丝极淡的、心照不宣的笑意,“李主任那个人……是个明白人,手底下有活,腕子也硬。崔要武那点子花花肠子,蹦跶不到咱轧钢厂的地界儿上来!他要是真敢在街道给咱家门槛底下扎针儿、使绊子……”

刘海中“哼”了一声,鼻音很重,带着一股凛然:“那咱也不是泥捏的菩萨!他姓崔的屁股底下那点事儿,未必就干净!光天光福在厂里,那是扎扎实实干活,机器轮子转得飞快,咱行得正坐得直,腰杆子硬气!他要是真不讲理,玩阴的,咱就去找能讲理的地方说道说道!这新社会,朗朗乾坤,还没到他姓崔的一手遮天、指鹿为马的地步!”他的话音不高,却像小锤子砸在砖头上,字字带着分量。

这话说得硬气,既是给吓得六神无主的老伴儿吃颗定心丸,也是给自己和全家鼓劲儿。二大妈看着丈夫在烟雾中异常坚定的脸,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那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往下落了落,但还是没完全归位。她低下头,重新拿起针线,手指虽然不像刚才那样抖得拿不住针了,但缝补的动作依旧显得有些僵硬。是啊,老头子说得对,天塌不下来!只要厂里顶得住,孩子们争气,日子总能过下去!只是那看不见的阴影,依旧沉沉地压在四合院的上空,像一块浸了水的厚棉被,闷得人喘不过气,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散去。

前院,李家。简宁下班回来,推开门,带进一股初秋傍晚的凉气。她脱下洗得发白的蓝色列宁装外套,挂在门后的钉子上,脸色比早上出门时轻松了一些,眉宇间那层化不开的愁云淡了些。她放下帆布包,浓郁的窝头香气和炖菜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厨房里传来婆婆王秀兰锅铲翻炒的声响,而里屋靠窗的旧方桌旁,李成钢正坐在那里,眉头微蹙,看着摊开的课本和作业本。女儿李思瑾咬着铅笔头,对着算术题发愁,儿子李思源则有些心不在焉地用铅笔在本子上戳着点点。李建国坐在饭桌旁唯一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旧报纸,正就着窗外渐暗的天光费力地看着。

“思瑾,专心点,这题不是教过你方法?思源,把笔放下,坐直了!”李成钢低声督促着。

简宁走过去,挨着桌子坐下,声音压得很轻,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分享秘密的意味:“成钢,有准信儿了。”她眼神朝后院刘海中家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下巴往那边轻轻一点,“街道老王偷偷递话了,说姓崔的今天在轧钢厂那边撞上铁板了!电话直接打到李主任那儿去,想递小话儿、拿捏二大爷,结果……”她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结果被李主任劈头盖脸一顿呲儿,一点脸面没给留!听说姓崔的挂了电话后,在办公室把杯子都摔了,‘啪嚓’一声脆响,脸气得跟猪肝似的!”简宁说着,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露出一丝难得的痛快。

李成钢拿着铅笔的手顿了一下,眉头舒展开一丝不易察觉的纹路。他暂时把目光从孩子们的作业本上移开,黝黑刻板的脸上也因为这个消息松动了一点,声音里透出了一丝压抑着的痛快:“嗯,猜到了。李怀德那人,向来护犊子,更要面子。轧钢厂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他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崔要武算哪根葱?想隔着锅台就想上炕,把手伸进轧钢厂管人?他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李怀德能服他这个软才怪!”他用铅笔轻叩了一下桌面。

藤椅上的李建国把报纸稍稍放低了些,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上方看过来,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也在听着。

“可……”简宁脸上的笑容像被风吹散的烟,迅速淡了下去,担忧重新浮上眼底,像蒙上了一层阴翳,“姓崔的在李主任那儿吃了这么大一个瘪,丢了这么大的人……他那号人,睚眦必报。他不敢动轧钢厂的人,不敢惹李主任这头老虎,会不会……把这股邪火撒到咱们院里其他人头上?或者在街道上更变本加厉地折腾?咱们……”她没说下去,只是用忧虑的眼神看着李成钢,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随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稍微定了定,“虽说咱们分局不归他街道管,但这人歪点子多,万一……”

李成钢沉默了片刻。屋里只有厨房王秀兰忙碌的声响、孩子们放轻的呼吸以及李建国翻动报纸的窸窣声。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也带着一丝沉重。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交织着他知道妻子潜在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崔要武这种人,就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吃了明亏,不敢咬伤踩它的人,必定会在暗处疯狂撕咬它能咬到的任何东西。报复不了轧钢厂这根硬骨头,说不定就会拿着院里其他无权无势的邻居开刀,或者,就算不能直接动他们分局的人,但通过其他手段穿小鞋、使绊子、制造麻烦,也是极有可能的。这种暗地里的折腾,最是让人防不胜防。

“唉……”李成钢最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作业本,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题目,“思瑾,再想想。思源,坐好。”然后才低声对简宁,更像是对全家人说,语气带着一种认清了现实的沉重和无奈,“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世道……”他顿了顿,咽下了后面更灰心的话,“指望一下子就把恶人扳倒,不现实。今天能挫他一次锐气,保住二大爷不被厂里拿捏,让他在李主任那儿碰一鼻子灰,已经是老天开眼了,不容易了。往后,咱们自己……虽然他在人事上管不着咱们分局,但该加的十二万分小心一点也不能少。你在局里,我在门岗,都本分做事,谨言慎行,别留任何话柄。尤其是院里的事,少掺和,少议论,更别掺和。他要是真敢……”李成钢眼神沉了沉,后半句“用下三滥的手段找麻烦,分局也不是泥捏的”终究没说出来,只是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身处公门,行事更需万分谨慎,有些话点到即止。

这时,王秀兰端着热气腾腾的窝头和一小盆炖白菜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说:“吃饭了,吃饭了。孩子爹,把桌子收拾一下。思瑾、思源,把本子都收起来,洗手去。”

“嗯。”李建国应了一声,放下报纸,慢悠悠地站起身准备挪动桌上的书本杂物。

简宁也赶紧起身,帮忙接过王秀兰手里的盘子。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屋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崔要武吃瘪的消息而真正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