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气,手指头几乎要戳进易中海的鼻孔:
“瞧瞧人家二大爷!一个人去,三拳两脚就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让那姓崔的认了错道了歉写了保证书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才叫真本事!办实事!您倒好,事儿办妥了您跑出来放马后炮,怪二大爷没跟您‘商量’?商量啥?商量怎么和稀泥?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让坏人逍遥法外,好人吃哑巴亏?合着受委屈的不是你老婆闺女,你不心疼是吧?!”贾张氏火力全开,句句戳心窝子,“我看您这‘一大爷’当的,净琢磨着和稀泥、当老好人保你那点虚名了!真遇到硬茬子、遇到火烧眉毛的事儿了,您那套‘商量’管个屁用!顶不上人家二大爷半句硬邦邦的实在话!”
贾张氏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像瓢泼大雨,把易中海那点维持体面、讲究程序、实则懦弱的小九九扒得底裤都不剩。易中海被骂得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跳,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树叶,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贾张氏的糙话直接戳穿了他处理方式的本质——无能。他感觉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大爷”威信,被撕得粉碎,丢在地上踩。
正僵持着,屋门帘挑开,贾东旭喘着气走了进来。他显然一路小跑回来,脸上还有些汗珠,但看到屋里的阵仗,尤其是刘海中,立刻清醒了。秦淮茹昨晚回来后惊魂未定地跟他哭诉过,他心里一直憋着火又使不上劲。此刻看到母亲贾张氏叉腰怒骂一大爷,再看二大爷沉稳地站在那儿,他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妈,淮茹……”贾东旭先是看了看家人,然后目光坚定地转向刘海中。他几步走到刘海中面前,二话不说,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激动的哽咽:
“二大爷!大恩不言谢!谢谢您替我们家、替淮茹出头做主!您辛苦了!”他直起身,眼眶也有些发红,“我是个普通工人,家里出事只能干着急……要不是您,淮茹这委屈……”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又对刘海中点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贾张氏看着儿子这样,更是觉得二大爷做的对,对着易中海的方向又是一声冷哼。
李成钢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斜倚着门框,并没有进屋。他平静地看着屋内这场激烈交锋,当贾张氏对着易中海狂风暴雨般输出时,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仿佛在专注地研究自己棉鞋上的一个线头,又或是地面上哪一块砖缝更宽些。在贾张氏骂声落下,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时,李成钢才抬起眼皮。他的目光先是平静地扫过面色铁青、狼狈得像被扒光了羽毛的易中海,然后稳稳地落在刘海中身上,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接着,他默默地走到屋里那张掉漆的八仙桌旁,拿起桌上那个搪瓷都快磕秃噜皮的茶壶,走到刘海中身边,将他面前那个喝了一半、飘着几片廉价茶叶末的茶杯续满了热水。滚烫的热水注入杯中,发出轻微的响声,蒸腾起一小片白气。这无声的动作,在此时此地,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分量,清晰地表明了立场和支持。
刘海中感受着茶杯传来的温度,又看到贾东旭真挚的感激,再看着易中海那副失魂落魄、无言以对的模样,先前与崔要武刀光剑影对峙的疲惫感似乎被冲淡了不少。他拍了拍贾东旭的胳膊示意他起来,然后转向秦淮茹,语气放缓,带着长辈的关切:“东旭媳妇,放宽心,这事儿翻篇儿了。好好歇着,养养精神。他崔要武要是再敢伸半个爪子歪半点心思,”刘海中眼神一厉,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了,“我刘海中第一个不答应!”
“哎!谢谢二大爷!谢谢您!”秦淮茹再次道谢,声音虽然虚弱,但那份轻松和感激是真切的。
易中海像个木头桩子杵在屋子当中,感觉所有人的目光——感激的、鄙夷的、平静的、嘲讽的——都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脸上火烧火燎,尴尬、还有一丝怨恨搅成一团。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再挣扎着说点什么找回点场子,哪怕是指责刘海中的态度也好,但最终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怨毒地、深深地剜了刘海中一眼,又瞥了一眼门边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李成钢,最终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猛地一甩袖子,低着头,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出了贾家的门。
门帘被他撞得剧烈晃动,“哗啦啦”响了好一阵才慢慢平息。
贾张氏朝着晃动的门帘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本事没有,架子不小!遇上真章儿怂得比耗子还快!”
屋内恢复了平静。阳光似乎更暖了几分,照在秦淮茹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上。刘海中对李成钢点点头:“成钢,回吧。让他们家里个消停会儿。”李成钢无声地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贾家。
屋内,秦淮茹疲惫地靠在炕头,贾东旭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贾张氏重新拿起鞋底,针线穿梭,只是这次,动作轻快了许多,嘴里也不再咒骂,低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易中海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四合院坑洼的青石板路上,午后的阳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显得格外落寞萧索。耳边仿佛立体声环绕般,反复回响着贾张氏那尖刻的讽刺和刘海中那铿锵有力的质问。他心里清楚,今天在贾家这个屋子里,他作为“一大爷”苦心经营多年的威信和精心维持的平衡,被这一场冲突撕开了一道巨大而丑陋的口子,恐怕再也难以弥合了。
几乎是凭着本能,也带着一丝寻求慰藉和翻盘的执念,易中海脚步沉重却又透着股急迫,径直朝着后院那间屋子走去。那里曾是他的“智囊团”,是他稳固四合院“权威”的压舱石——聋老太的屋子。
他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语言:老刘太不像话了!简直无法无天!独断专行,目无尊长!贾张氏那个泼妇,粗鄙不堪,必须有人治治她嚣张气焰!还有那个李成钢,阴阳怪气,跟着起哄……对对,聋老太最明事理,也最支持我,她那张嘴,比刀子还快,肯定能说得老刘哑口无言,臊得贾张氏无地自容!她一定能帮我分析形势,甚至扳回一城……
带着这份近乎偏执的期待和满腹的委屈,易中海几步就走到了聋老太小屋那扇熟悉的门前。
他习惯性地抬起右手,五指微曲,准备像过去十几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叩响门环——
手,就这么突兀地、僵滞地悬在了半空中。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他后颈一凉。
是啊!聋老太……聋老太死了!死了快一个月了!
那个总是盘腿坐在暖炕上,眯缝着眼听他絮叨,用含混不清却又总是一针见血的话语,指点他如何稳住局面、平衡各家关系、维系他“一大爷”体面和权威的老太太……她那张刻薄又智慧的嘴,再也不会张开了。她早已化成了一捧灰,装在那个冰冷的木头盒子里!易中海悬着的手无力地垂下,像只断了线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