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没回头,大步迈出门槛,反手轻轻带上门。先是快步朝前院李成钢家走去。
院里各家刚收拾完碗筷,洗碗刷锅的叮当声还没完全停。空气里飘着各家晚饭留下的味儿,有炒菜的油腻,也有熬粥的米香。大人招呼孩子写作业或者洗漱的声音、谁家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混在一块儿,这正是四合院一天里最热闹也最琐碎的点儿。
李成钢家窗户亮着灯。贾东旭心里头跟揣了块烧红的炭似的,他吸了口气,压下那股子烦躁劲儿,抬手敲门。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听见。
“谁啊?”屋里是李成钢的声音,听着刚撂下饭碗。
“成钢兄弟,是我,中院贾东旭!”贾东旭尽量稳住声儿,可尾音还是有点儿飘。
门“吱呀”开了半边。灯光照着李成钢,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袖子卷在小臂上,显然是刚吃过饭。桌上的碗筷堆着还没洗呢,一碟咸菜疙瘩还剩小半拉。里屋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是王秀兰在厨房忙和,还夹杂着俩孩子低低的说话声,大概是在写作业。李成钢脸上带着被打断的疑惑,看清是贾东旭,眉头就皱起来了:“东旭哥?这刚吃完饭的点?有事?”他眼尖,一眼扫到贾东旭煞白的脸色和紧攥的拳头,当警察那根弦儿一下就绷紧了。
“成钢兄弟,急事儿!火烧眉毛的大急事儿!进去说!”贾东旭语速快得跟炒豆子似的,透着股不由分说的急迫,侧着身子就往屋里挤。
李成钢让他这架势弄得一愣,下意识让开点缝儿,贾东旭已经挤了进来,反手“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里一股子刚吃完饭的味道。小桌上杯盘狼藉,两个空碗、一个盛着点菜汤底的盘子还没收。几把木头椅子东倒西歪地围着桌子。这份寻常人家的晚饭后光景,被贾东旭带来的紧张给搅和了。
“东旭哥,到底出啥事了?看你这样……”李成钢指了下饭桌旁的空椅子让贾东旭坐,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凳子腿在水泥地上蹭出点儿声。他眼睛紧盯着贾东旭,耳朵还不自觉地听着里屋的动静,怕吓着孩子和老人。
贾东旭根本没坐稳,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儿,身子往前探着,胸口一起一伏,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无措地在膝盖上搓着。他没废话,三下五除二,把秦淮茹在地窖口被崔要武堵着、那混蛋想干啥、傻柱怎么突然冲出来套麻袋揍人、最后还告诉秦淮茹当没这事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他没刻意说秦淮茹多害怕,可那话里带着的憋屈和怒火。
贾东旭说完,眼珠子死死钉在李成钢脸上:“成钢兄弟!我不是来求你抓谁,我也知道崔要武是副主任!可他打的是个畜生!他救了淮茹!现在眼巴前儿的问题是,崔要武这条毒蛇缓过劲儿来,头一口就得咬死我们贾家!”他声音粗粝,带着绝望的味儿,“我们家扛不住!真扛不住!”
李成钢脸上那点疑惑早没了,只剩下铁板一样的严肃,眼神像刀子似的刮人。就算现在只是个看大门的,他骨子里那公安民警的劲儿没丢,对“耍流氓”这种事儿,性质门儿清。他脑子里飞快地转:
崔要武干的事儿:太他妈恶劣了!典型的仗势欺人耍流氓!这要捅开了,够他脱层皮的!
李成钢沉默了几秒,手指头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笃、笃”的轻响。这声音混在里屋传来的水流声和偶尔的孩子嘀咕声里。他没急着表态,看着贾东旭,声音沉沉的:“东旭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他直接戳破了窗户纸。
贾东旭立马接上,这是他路上琢磨透了的:“成钢兄弟,你是懂规矩懂门道儿的!我找你,就想让你知道这祸事的根子埋在哪儿!崔要武干了什么丑事,你一清二楚!我不求你直接去抓他,那不顶用,弄不好还坏事……”
他身子又往前探了探,压低嗓子,带着恳求也带着豁出去的劲儿:“我想求你做个见证人!万一崔要武明儿个就开始给我们家下黑手,你得知道他不是冲傻柱打他,是冲他自己那点破事儿被撞破了!到时候,你能不能……凭着你这身份和明白劲儿,私下里敲打他两句?或者,瞅着合适的机会,帮我透点风声出去?”贾东旭想法很简单,抓住崔要武的尾巴当护身符,李成钢这公安身份(哪怕现在看大门),本身就是个砝码。
李成钢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懂贾东旭的意思,也明白贾家的处境。可这事儿太大了,也太悬乎。他瞟了一眼桌上没收拾的碗盘,听着里屋老娘刷碗的动静,想着隔壁屋里的两个孩子,还有同在分局上班的媳妇简宁。卷进这种跟实权干部的斗法里,一个不好,全家都跟着遭殃。眼前这还没收拾利索的饭桌,更显得这从天而降的麻烦沉重得压人。
“东旭哥,”李成钢声音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分量,“这事儿……太险了。你告诉我,等于把我拽进了浑水。崔要武什么德行?他要听到风声是我漏的,我这看大门的差事都可能保不住,还得连累老婆孩子爹妈。再说了,我现在……”他扯了扯身上的旧警服,苦笑了一下,“在分局就是个看门的,送送报纸收收信,说话还不如个响屁有动静。”这话里,那份养家的担子和对自身处境的清醒,沉甸甸的。
“不过,”李成钢眼神里那股警察的锐利没减,反而更沉了,“耍流氓,这是红线!崔要武敢这么干,就得有栽跟头的准备!这事儿不能就这么摁下去!光靠你跟我,顶不住。”他顿了下,像是在家庭平安和出口恶气之间艰难地掂量着。“东旭哥,你刚才说你还想去找谁?”他抓住了贾东旭话里的线索。
“二大爷!刘海中!”贾东旭立刻接话,声音因为激动又拔高了点,赶紧又压下去,“他是咱轧钢厂锻工股长,还是厂工人纠察队的副队长!管这事儿名正言顺!二大爷这人,平日里最爱讲个‘公道’,也好……好管事!”贾东旭顿了顿,挑了个比较中听的说法。
“工人纠察队副队长?”李成钢眼睛一亮。刘海中的这个身份,在他心里的分量可比贾东旭想的要重!在这当口,厂里的工人纠察队,权力不小,查作风问题、搞思想教育,正好是他们管的!再加上刘海中那个直爽的性子,碰上这种能显摆他“主持正义”的大事,很可能……
“对!找他!”李成钢迅速拿定了主意,语气坚决,“这事儿绕过他也不行!而且,找他比找我管用!他顶着工人纠察队副队长的名头,由他出面查或者摆态度,名正言顺!比我这一百倍强!东旭哥,你现在就去找他!趁着刚吃完饭,他八成在家!把你刚跟我说的,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诉他!重点就说崔要武要对秦淮茹耍流氓,被傻柱揍了!看他怎么说!”这是李成钢在护住自家老小的前提下,能想到的最有力、最不给人留话把儿的法子,也是把风险往外推一推的招。
“行!我这就去!”贾东旭得了李成钢的准话,尤其是点明了刘海中身份的关键,精神头立刻上来了,猛地站起来,“成钢兄弟,谢了!真谢了!”他瞅了一眼桌上的狼藉和里屋方向,带着歉意低声说:“耽误你们收拾歇着了。”
“赶紧去!事儿拖不得!越早让二大爷知道越好!”李成钢也站起来,脸色凝重地催道,“记着,跟二大爷说的时候,就咬死崔要武耍流氓!傻柱那茬儿……
贾东旭用力点头:“明白!记住了!”
他不再耽搁,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