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吕奉献这个人……你们可能不太清楚他的底细。我和他,当年都是华北野战军出来的。他在野战军里就是出了名的‘xx积极分子,靠整人、踩人往上爬!心思根本就没在正道上!我太了解他了,他这次来,就不是为了了解情况,就是来找茬立威的!我撞他枪口上了,认栽!哎……以后所里,你们几个多留点心吧。”
李成钢听完,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他看着刘指导员花白的鬓角和依旧”直的脊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派出所略显陈旧的办公室,带着一种事后的寂寥。刘鼎峰指导员那张堆满了旧文件、搪瓷缸和几本毛选的桌子,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下桌面上几道浅浅的印记,证明着曾经的主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压抑。
李成钢靠在自己桌边,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支烟,眼神却定定地落在那张空桌子上。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上午那场激烈争吵的回响——刘指导员那平日里温和低沉的声音陡然拔高,饱含悲愤的质问,以及随后砸在桌面上的那声闷响。最后那句“人民公安不为人民,干着也没意思”,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老刘……唉……”旁边的陈副所长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里满是惋惜,“他这脾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认准的理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这次也太冲动了,”张所长从门口踱步进来,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显然刚从吕政委那儿回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和忧虑,“当面顶撞分局领导,还摔门……性质太恶劣了。吕政委火气很大,明确指示要严肃处理,停职反省是第一步,后续……唉。”张所长没再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后果不会轻。他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该干嘛干嘛!别让分局的人再看咱们的笑话!”
话虽如此,整个派出所的气氛却像凝固的铅块。大家虽然各自回到了座位,翻看着文件,写着笔录,但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和迟缓。眼神交汇时,流露出的都是对刘指导员的担忧,以及对吕政委强硬手段的不满和一丝畏惧。刘鼎峰平时虽然古板,甚至有时显得不近人情,但为人刚正、爱护下属是出了名的,尤其在涉及群众利益的问题上,从不含糊。他今天拍案而起,为的是一个叫黄二狗的底层百姓,为的是“保卫人民”这四个沉甸甸的字,这让大家都感到了一种无声的共鸣和憋屈。
李成钢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刘鼎峰临走前的话:“吕奉献是什么人……在野战军就是出了名的小人,靠整人往上爬……”这话像根刺,扎得他生疼。他想起吕政委来分局后的一些传闻:爱听私下汇报,喜欢抓典型,听汇报时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人心。现在看来,老刘的话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分局的两个人又回来了,但不是上午拦门的那两个。为首的是分局政治处赵干事,板着脸,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径直走向张所长办公室,简短地交谈了几句。
片刻后,张所长脸色更加难看地走出来,清了清嗓子:“大家注意一下。分局赵干事传达吕政委指示:鉴于刘鼎峰同志目前的思想状况和工作态度不适合继续担任指导员职务,经分局党委初步研究决定,自即日起暂停其政治指导员职务,回家反省,等待组织进一步处理。在此期间,指导员日常工作暂由……由分局政治处赵干事临时负责指导协调。”张所长艰难地把最后几个字说完。
赵干事面无表情地往前站了一步,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请大家保持正常工作秩序,不要私下议论。组织会对每一位同志的行为负责,也希望各位同志引以为戒,提高政治站位,服从领导,把精力都放在维护辖区稳定、服务人民群众的本职工作上。”
这“指导协调”和“引以为戒”几个字,像冰冷的雨点打在每个人心上。这不仅仅是停职,更是剥夺了刘鼎峰的工作权力,还派了分局的人直接“指导”所里的思想政治工作。吕政委的动作,快得让人心惊。
赵干事没有多停留,交代完就和另一个分局人员离开了。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留了下来。
办公室陷入更深的低气压。大家默默低头做事,但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一丝愤怒。李成钢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给派出所的院子拉长了影子。想到刘指导员此刻独自在家,心头的滋味复杂难言。他敬佩刘指导员的耿直和那份对“初衷”的坚守,但也为他的冲动和结局感到深深的惋惜和忧虑。
“保卫人民……”李成钢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目光投向窗外胡同里升起的炊烟和偶尔走过的普通居民。黄二狗怎么样了?前天那件引发如此大风波的事,真相究竟是什么?吕政委如此迅速地处理刘鼎峰,仅仅是因为顶撞,还是……另有缘由?
他感到一丝寒意从脊椎升起。刘指导员走了,但他说的话,他为之争执的东西,还有吕政委展现出来的强硬,都像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交道口派出所的上空。平静被打破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吕政委会不会借机进一步清洗?那个“靠整人往上爬”的评价,是否会成为现实?
李成钢掐灭了手中的烟,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这场风波,远没有结束。而他和同事们,似乎都被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