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明白,我都明白。”李成钢用力点点头,“您的话,我记心里了。以后工作上生活上,有啥事,您随时吩咐我。”
这顿饭的后半段,气氛虽然恢复了热闹,但李成钢心里却沉甸甸的。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师傅那份深藏的委屈和时代留在个人身上的烙印。这也让他更加意识到,作为副所长,不仅要处理案子,更要理解和关心身边这些默默奉献的老同志,他们的心结,同样是工作的一部分。
桌上的气氛因老吴的感慨而显得有些沉闷。李成钢有心转移话题,让师傅宽宽心,便又给老吴斟了杯酒,语气关切地问:“师傅,光说您了,鹏子最近在部队怎么样?好久没见他信儿了。”
他顿了顿,眉头拧成了疙瘩:“鹏子那小子,在海军,干的是电台报务,也算是技术活儿。海军服役期长,这咱理解,国家需要嘛!可这小子,今年都第五个年头了!前阵子刚来了信,吞吞吐吐地说……说部队领导找他谈了话,今年……今年又不让他走,还得继续留队。”
老吴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解和心疼:“这都已经超期服役一年了!要说表现好,要提拔,咱也高兴。可提干的事儿,影子都没有!就这么一年年地留着,算怎么回事?跟他一年当兵的,去年就复员回来,今年都安排工作了!他这……对象都不好找!”
李成钢听着,心里咯噔一下。他作为穿越者,太清楚这个年代部队,特别是技术兵种面临的一个普遍而无奈的现状——在没有实行完善的志愿兵役制度之前,许多部队为了保留宝贵的技术骨干,常常采用“超期服役”甚至“无限期超期服役”的土办法,尤其是汽车兵、坦克兵、通信兵等技术岗位。很多农村籍的战士,被每年“有可能提干”的希望吊着,在部队一干就是七八年,最后往往还是复员回家修理地球。按照惯例很少让城镇兵超期的,怕错过了最好的安置年龄。
他沉吟了一下,谨慎地问道:“师傅,鹏子他……是在舰艇上服役吗?海军舰艇兵,听说最低服役期就是五年,因为技术复杂,培养一个不容易。”
老吴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成钢啊,你的心意我明白,是想宽慰我。但咱们都是穿过军装的人,就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了。鹏子不在舰上,是在岸基单位,搞通信保障的。要真是舰艇兵,五年期,我一个字都不多抱怨!”
李成钢一时语塞。师傅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他知道,老吴抱怨的不是儿子为国奉献本身,而是这种缺乏明确说法和保障、近乎“透支”式的留人方式,让老人心里没底,替儿子的前途感到焦虑和不公。
他叹了口气,给老吴的酒杯满上,自己也喝了一口,语气沉重地说:“师傅,您说的……我懂。部队有些事……特别是对待技术骨干,有时候确实……办法比较老。鹏子是块好材料,部队舍不得放,这也是对他技术的肯定。但这么一直吊着,不给个明确的说法,确实让人心里不踏实。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诚恳:“咱们在这边干着急也没用,部队的事,咱们手伸不了那么长,打听也确实不合适。但是,咱们可以想想鹏子以后的路。”
老吴抬起头,看着李成钢。
李成钢继续道:“您看这样行不行?等将来鹏子服役期满,真正要退伍回来的安置工作的时候,如果他愿意,想接您的班,进公安系统。我跟咱们分局的赖副局长,还算能说得上几句话。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帮着在中间牵个线、搭个桥,跟赖局推荐推荐鹏子。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鹏子留在分局机关,或者找个好点的科室。毕竟机关里学习机会多,接触面广,相对来说,也更容易有些进步的机会。总比一开始就下派出所摸爬滚打要强点。您觉得呢?”
这番话,李成钢说得很有分寸,既表达了愿意帮忙的诚意,又没有大包大揽,只是承诺“牵线搭桥”、“推荐推荐”,符合当时的人情世故,也给自己留了余地。
老吴听完,浑浊的眼睛里明显亮起了一丝希望的光。他自己在基层干了一辈子,太知道有一个好起点的重要性了。如果儿子真能进分局机关,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激动地抓住李成钢的手,嘴唇都有些哆嗦:“成钢……这……这要是真能行……那可就……那可就是帮了鹏子大忙了!也去了我一块大心病啊!我……我替那小子先谢谢你了!”
“师傅,您看您,又见外了不是?”李成钢反手握住老吴粗糙的手,“鹏子就像我弟弟一样,我能帮上忙,肯定尽力。不过这事也得看机会和政策,咱们先心里有数,等鹏子那边有准信了再说。”
“哎!哎!我明白,我明白!”老吴连连点头,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慰和感激,“不管成不成,你有这份心,师傅我就记一辈子!来!喝酒!今天这酒,喝得痛快!”
看着师傅重新焕发精神的样子,李成钢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未来的事还充满变数,但至少给了老人一个切实的希望,减轻了他眼前的焦虑。这顿家常饭,终于又在温暖的氛围中继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