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抱着小思瑾,低声跟公婆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出门赶往托儿所了。
里屋,李成钢已经连衣服鞋子都顾不上脱,直挺挺地把自己摔进了床上,沉重的眼皮死死黏在了一起。
家里彻底安静下来,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当李成钢被窗外西斜的阳光刺得眼皮微微跳动,终于挣扎着撩开一丝缝隙时,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三点多。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盯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看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慢慢坐起身,骨头关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咔吧”声。在炕沿上呆坐了片刻,眼神逐渐聚焦。环顾小小的里屋——枕巾揉成一团,毛巾胡乱搭在脸盆架上,几件换下的便服随意堆在床头凳子上,桌上还散落着他前晚看书时留下的几页稿纸和钢笔。
他利落地起身,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随着这方寸之地的每一处变得整洁有序,出了一身汗,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些。
傍晚时分,下班的人流带着喧嚣声涌回胡同。院门一响,李建国和王秀兰前后脚进了家。不一会儿,简宁也领着蹦蹦跳跳的小思瑾回来了。小丫头显然在托儿所玩得开心,脸蛋红扑扑的,一进门就奶声奶气地喊:“奶奶!爷爷!”
王秀兰一进屋,就看见儿子正弯腰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旧衣架,脸上虽然还带着点睡饱后的浮肿,但精神气明显回来了,不再是早晨那副魂都快散了架的模样。
王秀兰脸上有了笑模样:“哎呦,起来了?睡踏实了吧?看着精神多了!”
李建国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工具包,沉声问:“饿了吧?让你妈赶紧拾掇饭。”
小思瑾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屋子里的爸爸,立刻甩开妈妈的手,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一把抱住爸爸的腿,仰着小脸大声喊:“爸爸!抱抱!”
李成钢这次没犹豫,笑着弯腰,稳稳地将沉甸甸的女儿抱了起来,在她嫩滑的小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哎!爸爸抱!想爸爸没有?”
“想爸爸!”小思瑾搂着爸爸的脖子咯咯笑,小脑袋亲昵地蹭着爸爸的下巴。
简宁看着父女俩亲昵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一天的疲惫仿佛被女儿清脆的笑声和丈夫温暖的怀抱瞬间抚平了大半。
晚饭的气氛比起早晨轻松了不少。李成钢抱着女儿坐在自己腿上,小思瑾已经能自己拿着小勺子,笨拙地试图去够碗里的菜汤,李成钢一边小心护着怕她烫着或弄洒,一边听着母亲絮叨些家常。然而,当热气腾腾的二合面馒头和那碗咸菜疙瘩炖白菜汤端上桌,简宁接过孩子、给她围上小围嘴,李建国沉默着扒拉了几口饭之后,目光再次落到儿子脸上,终究是按捺不住。
“钢子,”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经过事的慎重,“昨儿钢厂那边,动静闹得不小啊。今儿在厂子里都听说了,说是门口围了几层人,水泄不通,闹哄哄的……你们……没伤着吧?”
王秀兰也停了筷子,紧张地看着儿子,补充道:“是啊,听着怪吓人的!”
李成钢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端起粗瓷碗喝了口寡淡的菜汤,借势垂下了眼睑,握着筷子的指节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脑海里瞬间闪过厂区门口那些被遣散工人的面孔,以及易鑫在车厢里那番险些惹祸的抱怨。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再抬眼时,他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爸,妈,”他放下碗,声音很稳,带着点刻意的不解,“我们就是执行命令。具体怎么回事,上头定调子呢。我们这些小兵,守好各自的位置,听领导指挥安排就是了。别的也轮不到我们打听,也打听不着啊。”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描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日常工作,伸手夹起一块咸菜放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反正任务结束了,回来该歇歇,该干啥干啥呗。”
这话滴水不漏,既回答了父亲的问题,又巧妙地堵死了所有深入探究的可能。王秀兰听得似懂非懂,但儿子说“没伤着”、“任务结束了”,她便放下了大半的心,嘴里念叨着:“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快吃菜!”
李建国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那平静话语背后透出的疏离感,那份“不该问的不问”的谨慎,他都懂。他年轻时在街面上讨生活,经历的乱子也不少,知道有些事就像滚烫的烙铁,碰不得,问了反而给儿子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