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钢躺在床上,听着父母房里隐约传来的鼾声,又侧耳听了听窗外四合院里的动静——除了几声零星的虫鸣,万籁俱寂。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简宁。
“阿宁,睡了没?”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简宁其实也没睡着,心里惦记着弟弟简凡的工作和丈夫白天的奔波。她转过身,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丈夫模糊的轮廓:“还没,怎么了?”
“我想…趁这会儿人少,去趟黑市转转。”李成钢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托人办事,空着手总不像话。我弄些能换的东西。”
简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知道丈夫说的新黑市是哪里,那地方夜里开张,天亮前散场,鱼龙混杂,风险不小。但她也明白,李成钢是为了弟弟简凡的事在操心。白天他在学校打听消息,晚上还要冒险奔波。她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着,轻轻环抱住丈夫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低声道:“都是为了小凡…你…千万小心点!别贪多,换了该换的就赶紧回来!要是感觉不对,东西扔了也得跑,人安全比啥都重要!”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放心,”李成钢回抱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感受着妻子身体的微微颤抖,“我有分寸。等我回来。”
黑暗中,李成钢动作麻利地爬起来,换上最不起眼的深色旧衣服,戴上顶半旧的蓝布帽子,又找出一个洗得发白的纱布口罩捂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夜里格外锐利的眼睛。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溜出了四合院,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新的黑市藏匿在几条胡同交汇处的一片废弃空场附近。入口狭窄隐蔽,有人把守。李成钢熟门熟路地摸过去,一个蹲在阴影里的人影伸出手,他默契地将早已准备好的两毛钱塞了过去。那人手指捻了捻纸币,没吭声,身体往旁边让了让。
市场里光线昏暗,全靠零星几盏马灯或手电筒照亮局部摊位。人影幢幢,交易大多在低语和手势中进行,气氛压抑而紧张。李成钢没急着买东西,先找了个角落,从怀里摸出用“老金”弄来尼龙袜,塑料梳子,小圆镜。他摆开没多久,就有人凑上前来低声问价。然而,让李成钢心头微沉的是,问价的人虽有几个,但真正痛快掏钱的几乎没有。大家似乎都把钱袋子攥得更紧了,对非生存必需品的兴趣大减。他耐着性子,最终以一个比平时低了一些的价格把东西出手了,换回了几十块钱。
钱比以前少了一些,但好歹是流动的本钱。李成钢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昏暗的市场里谨慎地转悠起来。粮摊、肉摊前人最多,但价格看得他心惊肉跳——白面、大米的价格几乎是凭票供应的十倍不止,猪肉更是被喊到了“天价”。他暗自摇头,这些东西他就算有心也不敢碰,太扎眼,也划不来。
走到一处稍微僻静的角落,几盏豆大的油灯下,几个穿着打扮明显透着旧时体面、如今却难掩落魄的老人正蹲在地上,面前摊开的不是粮食,而是一些零碎的瓷器、铜器,还有几卷用旧报纸裹着的字画。他们不吆喝,只是默默地守着。
李成钢心头一动,蹲下身,装作随意翻看。他不懂古董字画,但眼光还是有的。借着昏黄的灯光,他小心地展开其中几幅画轴——山水、花鸟,笔触精妙,透着不凡的气韵。虽然叫不出作者名字,但后世记忆中曾在博物馆或画册上见过的名家作品竟隐隐有些相似。尤其是一幅虾趣图,寥寥数笔,活灵活现,让他心头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摊主中一个须发皆白、衣着虽旧却浆洗得干净整齐的老者,低声问道:“老爷子,这几幅画…怎么说?”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的京腔:“家里传下来的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换点实在东西…粮食,细粮,肉最好。”
李成钢试探着问:“您看这几幅…要多少?”
老者伸出枯瘦的手指,比划了一下:“十斤猪肉,三十斤白面,六幅画您拿走。”他说得干脆,显然对行情心里有数,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低。
李成钢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个价码在黑市绝对是大手笔,用“老金”买也得花上好几十上百。但他看着那几幅画,特别是那幅虾,李成钢再仔细看后发现是齐老的画,瞬间感觉值。他凑近老者,声音压得更低:“老爷子,这价…确实不便宜。这样,您说的数,我想法子凑。但东西太多,我这会儿身上没有。明天晚上,……的时候,咱们在…市场东边拐角那棵老槐树底下碰头,一手交东西,一手交画,行不?就您和我。”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盯着李成钢看了几秒,缓缓点了点头:“成。一言为定。过时不候。”他小心翼翼地把画卷重新裹好。
李成钢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一半,又迅速沉入更深的筹划——用“老金”选好明天需要物资中最便宜的。
第二天在公安学校,李成钢利用课间休息和午饭时间,看似随意地和几个新结交的、关系尚可的同学聊起工作的事,重点提了提自己有个亲戚,初中毕业,踏实肯干,想找个稳定点、少上夜班的活儿。
大部分人都摇头叹气:“成钢,现在别说初中生了,高中生都得排队等!”“满大街都是待业的,难啊!”“我爸单位保卫科倒是不用夜班,可那得退伍兵,有关系也不行啊!”
只有一个叫钟磊的同学,一直没怎么说话。钟磊是大院子弟,平时为人低调不张扬,但身上那股沉稳劲儿和偶尔流露的见识,让李成钢觉得他不简单。在李成钢提起这事时,钟磊不易察觉地给了李成钢一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午饭后,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
“成钢,”钟磊开门见山,声音不高,“你说那亲戚…可靠吗?真能吃苦?”
“绝对可靠!工人家的孩子,手脚勤快,性子也本分!”李成钢立刻保证。
钟磊点点头:“我妈在区热力管理处管点事儿。今年他们那儿要扩充人手,主要是招司炉工和管道维修学徒,另外…”他顿了顿,“还有一个巡线员的缺。司炉工和维修工得轮班,冬天忙起来三班倒跑不了。巡线员嘛,主要是白天巡视供热管道,记录异常,不用值夜班,相对轻省点,但也得腿勤、眼尖、能写清楚报告。这个名额…盯着的人可不老少。”
巡线员!李成钢心头一热,这简直是给简凡量身定做的!不用值夜班,工作稳定,听起来还有点技术含量。“磊子,这巡线员的事儿…有门路吗?”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