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夜校名额(1 / 2)

二月的四九城,寒风依旧刺骨。傍晚时分,北风刮在脸上生疼。李成钢把自行车稳稳停在区托儿所门口那块冻得硬邦邦的空地上,使劲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目光投向托儿所那扇玻璃窗。

简宁的产假眼看就要到头了。家里大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实在腾不出人手来照顾才几个月大的小闺女李思瑾。一家人愁得不行,最后只能咬咬牙,把孩子送到这区里办的托儿所来。条件虽说一般,保育员也忙得脚不沾地,但胜在离家不远,最关键的是离分局就几步路,简宁白天过来喂奶只需要走几分钟。

想到还在襁褓里的小闺女,要在这么冷的天离开家待上一整天,李成钢心里就跟揣了块冰疙瘩似的。可他也明白,日子要过下去,总得有个取舍。

正胡思乱想着,托儿所那扇刷了绿漆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简宁小心翼翼地抱着裹在小花棉被里的李思瑾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位四十多岁、穿着蓝布罩衫的马保育员。小家伙的小脸露在棉被外头,有点蔫蔫的,鼻尖冻得通红,眼角似乎还挂着点没干的泪痕。简宁的脸色也有些憔悴,眉宇间透着掩不住的心疼。

“成钢!”简宁看见丈夫,紧走两步过来,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

“哎,接你们娘俩回家!”李成钢赶紧应着,伸手想接过闺女,却被简宁轻轻拦了一下,“外头风硬,别倒手了,我抱着吧,你推车。”

“行!”李成钢会意,立刻把自行车支好,从简宁手里接过装着奶瓶、尿布的小包袱,又仔细地帮她把女儿胸前的棉被角掖紧实。小家伙在妈妈怀里蹭了蹭,小嘴扁了扁,倒是没哭出来。

“李公安来了就好,快回吧!思瑾还是有点认生,哭了几阵,这会儿刚哄好。这天儿,别再吹着了。”马保育员的大嗓门带着风风火火的利索劲儿,透着关切。

“哎!辛苦您了马大姐!”李成钢连声道谢,心疼地摸了摸闺女的小脸蛋儿,冰凉冰凉的。

简宁也轻声谢过保育员,抱着女儿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她一只手稳稳地环住李思瑾,把孩子护在怀里,另一只手自然地搂住了李成钢的腰,身子微微前倾,尽量用自己挡着些迎面而来的寒风。

李成钢用力蹬起车子,链条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咔哒”声。车轮碾过冻硬的路面,车身微微颠簸。车子驶离托儿所门口昏黄的灯光,汇入胡同渐深的暮色里。两旁斑驳的院墙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冷峭。

车子骑出去一段,简宁把脸颊轻轻贴在李成钢宽厚温暖的后背上,沉默了片刻。寒风掠过耳边,带着哨音。

“成钢?”简宁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清晰地传到李成钢耳中。

“嗯?”李成钢应着,脚下蹬车的力道不自觉地放缓了些,怕颠簸惊扰了后座上依偎着的母女俩。

“今儿个在局里听说了个事儿。”简宁的声音不高,带着点闲聊的语气,又似乎藏着点郑重,“区里给各单位分下来一批夜校的就读名额,说是优秀职工推荐上去,学出来能拿个正经高中文凭。名额有限,得单位领导推荐。”

她顿了顿,搂着丈夫腰的手臂紧了紧,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试探:“咱们‘李大警士’一贯积极要求进步,这次……心里有没有点想法?听说名额也分到分局了,各个所队都有。”

李成钢蹬车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车轮碾过一个小坑,“咯噔”一声闷响。他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继续前行,只有车轮碾过冻土的单调声响和李成钢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胡同里回荡。他沉默地蹬了几十米,眼看着自家那条熟悉胡同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了,才慢慢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在基层打滚多年淬炼出的清醒和无奈:

“阿宁,这事儿……恐怕没那么顺当。”他叹了口气,“名额落到所里、队里,撑死也就那么一两个。咱基层的情况你清楚,跟我一样,身份是警士的兄弟占大头。我师傅老吴,还有老王他们,哪个不是跟着部队进城的?能上几天扫盲班认全了字,就算不错了。正经念过高小的都稀罕,读过初中的,更是凤毛麟角。”

他微微侧了侧头,好让声音更清楚地传过去:“不比你们机关科室,坐办公室的同志,最次也得是高中生,中专生、大学生都不少,底子厚。这夜校名额,对你们可能是个鸡肋,可落到咱们基层所队,那就是……狼多肉少,打破头也未必抢得到。”

“再说了,”李成钢的语气更沉了些,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沧桑,“咱公安系统啥光景,你心里透亮。打过仗、扛过枪的老革命,老资格,掰着指头数不过来多少。当年转隶,合并进来的、后来退伍分配来的,哪个没点功劳苦劳?这种事情,排资论辈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领导推荐?推荐谁?手心手背都是肉,得掂量功劳苦劳,得平衡人情世故,难啊。”

他略作停顿,像是要把后面的话掂量得更仔细些:“还有那些‘大院子弟’,眼珠子也都盯着呢。这种镀金的好事儿,人家能不惦记?轮到咱这样没靠山、没文凭的普通大头兵头上?”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认命的豁达,“媳妇儿,我看啊,够呛!希望不大。”

简宁静静地听着,脸颊紧贴着丈夫温热的后背。他低沉的话语,像这寒冬腊月的风,吹散了心头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弱的火苗,只留下冰冷的现实。她知道李成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情,都是这四九城的各个机关单位、不同行业系统里,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规则。当年她自己转正那会儿,要不是李成钢想尽办法,拐弯抹角找了其它的门路,只怕现在还是个“临时工”的身份。这中间的滋味,她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