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钢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私下倒卖、兑换粮票在这个年代是明令禁止的投机倒把行为,风险极大。三大爷这显然是被坑了。
“在哪儿换的?那人您认识吗?”李成钢沉声问,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冷静。
“就在……就在鼓楼后头那犄角旮旯的地方,”三大爷声音发颤,“我哪认识啊!有个面生的汉子,看着挺老实巴交的,也在那儿探头探脑。我看他手里有粗粮票,就……就凑过去搭话。他说他有富裕的粗粮票,想换点细粮票给家里人换换口味……一斤细粮票,他能给我换三斤的粗粮票!我……我看着他手里那沓粗粮票花花绿绿的,像是真的,心一贪……”
三大爷懊悔地拍了下大腿:“唉!贪小便宜吃大亏啊!我……我就用张一斤的细粮票,换了他三张一斤的粗粮票……我当时……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拿到手也没仔细看,揣兜里就赶紧跑了……生怕让人看见……”
“回到家,越想越不踏实……拿出来对着灯仔细一瞅……”三大爷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音,指着那三张一斤粮票,“假的!全他妈是假的!这纸质就不对!软塌塌的!印的也模糊!还有这颜色……跟我以前见过的真票差远了!我……我搭进去一斤细粮票不说,三张假粮票根本用不出去!这可咋办啊成钢!”三大爷紧紧攥着那三张假票。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和哀求:“成钢!三大爷求求你!这事儿……这事儿千万千万不能声张啊!要是让街道、让学校里知道我倒腾粮票还让人骗了……我这老脸往哪搁?弄不好还要挨处分、扣工资!我这……我这一家老小……”三大爷的声音哽咽了,“我就信得过你!你是公安,你有办法!你帮三大爷想想辙……看能不能……能不能把那骗子找回来?”说到最后,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李成钢沉默着,从三大爷颤抖的手中接过那三张假粮票。在灯泡下仔细辨认,印刷的颜色不正,但是图案线条精细,底纹复杂。估计用的廉价纸和劣质油墨,纸张手感和油墨气味与真票有差异。这造假水平……实在有点东西,但也正因为如此,更能蒙骗那些心急又缺乏经验的人。
“三大爷,”李成钢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感,“您这事儿,首先,性质是违反了国家规定,私下倒卖粮票。这本身就错了。”
三大爷的头垂得更低了,像霜打的茄子。
“其次,您说的那人,面生,地点又偏,属于典型的流窜作案。您连他长什么样、口音是哪里的都说不太清,对吧?”李成钢看着三大爷茫然又痛苦的脸,继续道,“这种骗子,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鬼影子都摸不着。您这损失……想追回来,基本不可能。”
“啊?!”三大爷如遭雷击,整个人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桌子边缘,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没……没指望了?我这粮票……就这么……就这么没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比刚才更甚,眼神空洞,仿佛精气神都被抽干了,如同“死了爹妈一样难受”。
李成钢看着三大爷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三大爷平日里精打细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如今一下子损失这么多,简直是剜心割肉。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三大爷,您也别太……太往心里去。这事儿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千万别再碰这些交易了,风险太大!
他顿了顿,加重了点语气:“还有,这事儿您真得去报案!去派出所,或者直接找我们分局治安科、经保科都行!把情况原原本本说清楚!虽然您的损失追回希望渺茫,但得让组织上知道有这么个骗子在活动!也许他还在别处行骗,也许能串并上其他案子呢?您提供线索,也是在帮别人,也是在帮公安抓坏人!您放心,报案归报案,组织上会考虑具体情况,处理时会注重政策,保护群众的隐私和名誉。”李成钢特意强调了政策,试图打消三大爷最大的顾虑。
三大爷眼神闪烁,显然内心还在激烈挣扎。报案?那不就等于向组织坦白自己投机倒把还被人骗了?这脸……可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您好好想想我的话。”李成钢把那假粮票递还给三大爷,“东西您收好,报案时需要作为物证。今儿个天也晚了,您先回去?别让我爸妈他们等久了起疑。”他暗示了一下时间,也提醒三大爷别在外屋待太久。
三大爷茫然地接过假票,失魂落魄地揣回怀里。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肩膀彻底垮了下来。他对着李成钢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连“谢谢”都忘了说,步履蹒跚地掀开门帘,慢慢踱了出去。
李成钢没有立刻出去。他坐在床沿,听着三大爷和父母妻子在外屋含混地打过招呼,然后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阎埠贵……三大爷……”李成钢低声念叨着,这个精打细算了一辈子的小学老师,为了多换粗粮,竟栽在如此骗局上。
他站起身,撩开门帘走了出去。外屋,父母和妻子正围坐在方桌前准备开饭。馒头的香气混合着咸菜的味道,简单却温暖。
“成钢,三大爷找你啥事?看他脸色可不太好。”母亲王秀兰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事儿,三大爷工作上有点烦心事,找我唠唠。”李成钢含糊地应了一句,走到脸盆架旁拿起毛巾,“爸,妈,简宁,你们先吃,我洗把脸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