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人也跟着哀求,语无伦次地保证、求情,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看着他们惊惶失措、濒临崩溃的样子,李成钢心里堵得难受。他非常清楚:这种事,不要较真,不上秤,没二两重,不过是一时失言的醉话;真要较真,可一旦上了秤,那就是千斤都压不住的“现行反革命”的重罪!后果不堪设想——开除公职是最轻的,送去劳改农场几乎是板上钉钉,他们的家庭也将随之坠入深渊。沉重的政治高压,会将一句醉话碾成粉碎人生的巨石。
临近派出所,必须穿过那条堆放着破旧木箱和杂物的狭窄后巷。巷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木头腐朽的霉味。广播里激昂的口号声在这里变得遥远而空洞。
走到巷子中间,路过几个歪斜堆叠的大木箱时,李成钢仿佛不经意地停下了脚步,指着木箱后面一处阴影,厉声呵斥那三个吓得魂不附体的人:
“都站这儿别动!我去看看箱子后面藏没藏东西!敢乱动,罪加一等!”
他故意背对着三人,朝着木箱后面阴影处走去,脚步放慢,似乎在仔细搜查。这个角度,他高大的身形恰好挡住了巷子口方向可能投来的视线。
就在他身体完全挡住三人视线,弯腰仿佛查看箱子底部的瞬间,他用极低、极快、带着不容置疑命令的语气低吼道:
“还不快滚!从巷子那头跑!别再让老子看见你们!”
那三个如同待宰羔羊般绝望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求生本能瞬间淹没了他们!三人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巷子另一端通往大路的出口没命地狂奔!脚步声杂乱而急促,瞬间远去。
李成钢保持着搜查的姿势,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远去、消失。他故意在箱子后面磨蹭了几秒,才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神情恢复了严肃。
他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巷子,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愕”和“暴怒”,声音陡然提高:
“人呢?!妈的!跑了?!给老子站住!”他立刻快步走到巷子口,探出头朝大路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做出极其懊恼的样子,用力踹了一脚旁边的破木箱,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李成钢独自回到派出所。负责值班的刘副所长看他一个人,脸色铁青,问道:“成钢?怎么了?刚才小王说你和个妇女去处理事情了?人呢?”
李成钢一脸晦气,带着强烈的懊丧和“怒气”,骂骂咧咧地说:“咳!别提了刘所!胜利饭馆仨外地醉鬼,喝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满嘴喷粪,吹牛逼!那大姐气得够呛!”
他顿了顿,显得更加“懊恼”和“自责”:“我他妈也是大意了!带他们回来的路上,经过和平巷那个破箱子堆,我寻思看看后面是不是藏了啥东西的,就他妈一转身的功夫!那仨王八蛋,贼着呢,瞅准机会就撒丫子跑了!我追出去连个屁影都没了!操!”
刘副所长眉头皱了皱:“跑了?看清什么样了吗?登记没?”
“跑得比兔子还快,就看清是仨外地男的,穿的工装。当时光顾着生气押他们走了,哪来得及登记名字!”李成钢回答得“理直气壮”,懊恼中带着点“委屈”和“不服气”,“真他妈窝囊!下次遇见这种货色,直接拿铐子锁上!看他们还跑!”
刘副所长看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又是在节日安保这种高压时刻跑了几个“醉鬼”,也懒得深究。一来没登记信息大海捞针,二来现在全所警力都压在安保大面上,人手紧张得不行。
“行了行了!”刘副所长不耐烦地摆摆手,“几个喝多的浑蛋,跑了就跑了吧,估计也是吓破胆了。今天这日子口,别让他们真惹出大乱子就行。跑了也算清静!赶紧的,归队巡逻去!外面不能离人!”
“是!刘所!”李成钢“心有不甘”地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值班室。当他重新踏上巡逻的街道,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庆典广播,眼前是飘扬的红旗,但刚才那三个外地人惊恐绝望的脸和那句“饿脱相了”的低语,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底。
他默默地在喧嚣中行走,喧嚣掩盖了所有未能发出的声音。心中无声地叹息:
“还好是我……希望你们,吸取教训……管住嘴,下次可不是……。这世道,活着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