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四九城,暑气蒸腾,蝉鸣聒噪。空气中的闷热,仿佛能拧出水来。邮电局的邮递员顶着大日头,汗流浃背地挨家挨户送着邮件。
李雪姣在院门口接到信后,心里挺平静。家里爹妈、大哥大嫂都有工作,她是老小又是唯一的学生,条件在院里数得着。考中专是图个早点工作独立,考不上读高中也挺好,反正家里供得起。她撕开封口,看了眼“高级中学录取通知书”,随手放在桌上,嘀咕了句:“得,三年高中跑不了喽。”语气里有点小遗憾,但更多的是认命和轻松。
何雨水那边就截然不同了。她攥着信封,手心里全是汗。她太需要考上中专了!考上中专就有生活补贴费,中专毕业就有分配工作,有了工资就能搬出这个压抑的家,不用再看哥哥傻柱那张不乐意的脸。傻柱一直觉得姑娘家念那么多书没用,早点工作赚钱贴补家用才是正经。何雨水憋着一股劲儿,就想靠读书为自己挣条出路。她颤抖着撕开封口,抽出通知书——“高级中学录取通知书”。瞬间,她像被抽干了力气,靠在门框上,脸色唰地白了,眼圈也跟着红了,失望像冰水一样浇透了全身。
简宁挺着硕大的肚子,正坐在廊檐下摇着蒲扇纳凉,把两个姑娘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慢慢站起来,走过去。
“雪姣,通知书来了?”简宁先问小姑子。
“嗯,高中。”李雪姣指了指桌上的通知书,语气还算平静,“中专没挤进去。”
“高中也挺好!打好基础,将来努力考大学路子更宽。咱家又不指着你早那两年赚钱。”简宁拍拍她肩膀,安慰得理所当然。李雪姣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简宁这才转向失魂落魄的何雨水,声音放得更软:“雨水?怎么样?”她看到何雨水煞白的小脸和红了的眼眶,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何雨水把通知书递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嫂子……高中……我……我又得靠我哥三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简宁赶紧揽住她的肩:“雨水,不哭。嫂子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瞧瞧,这中专多难考啊!全国才百分之七的录取率!能考上高中,已经证明你是个好样的了!高中毕业一样能分配好工作,不比中专差多少。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高中念好,学到真本事。等你出息了,有能力了,你哥自然就没话说了,是不是?”何雨水靠在简宁肩上抽噎着,心里的绝望才稍稍化开一点,无声地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四合院里饭菜飘香。忙活了一天的李母王秀兰收拾着碗筷,一抬眼发现儿媳妇简宁脸色不对。她一只手撑着后腰,另一只手紧紧按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眉头蹙着,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小宁啊?”王秀兰心头一紧,赶紧凑过去,“咋了这是?哪不得劲儿?”
简宁吸了口气,声音发虚:“妈……好像……有点不对劲儿,肚子发紧……坠得难受……”
王秀兰经验老道,伸手一探,再一看简宁神情,脸色骤变:“坏了!这是要生了!成钢!李成钢!快着点!小宁要生了!”
正在院角擦自行车的李成钢,魂儿都差点吓飞了,蹭地窜过来:“宁宁!媳妇儿!你咋样?!”
“还愣着!”王秀兰急得直拍大腿,“快去推板车!铺厚褥子!快!”
动静惊动了邻居。许大茂叼着半根烟卷正溜达呢,一听是简宁要生了,“哎哟”一声就窜了过来:“成钢哥!要生了?我来帮忙!”他跟李成钢是铁磁儿,二话不说就跟着李成钢往杂物棚跑。
一阵忙乱,李成钢和许大茂合力把铺了厚褥子的板车推了过来。王秀兰和李雪姣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简宁慢慢挪上车躺好。
“大茂,搭把手,稳当点!”李成钢声音发颤。
“放心吧哥!稳着呢!”许大茂抓住另一边把手,和李成钢一起稳稳抬住车辕。两人腰一沉,配合默契。
“雪姣,扶好!我拿包袱!”王秀兰指挥着,自己紧跟在车旁护着。
昏黄的路灯下,李成钢和许大茂一前一后,使出全身力气推着板车疾行,车轮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格外清晰。李成钢额头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许大茂也是咬着牙,后背汗衫湿透。简宁躺在车上,咬着嘴唇,努力压抑着越来越剧烈的阵痛呻吟。王秀兰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引导呼吸:“小宁,别怕,妈在呢!吸气……慢点呼……对……”
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简宁被迅速推进了产房。门“哐当”一声关上,门上那盏小小的红灯“啪”地亮起,幽幽的红光映在李成钢写满焦虑的脸上。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来回踱步,汗湿重衫。王秀兰累得坐在长椅上直喘,眼睛死死盯着产房门。李建国接到信儿也匆匆赶来了,脸上同样写满焦急。许大茂抹了把汗,喘着粗气陪在一旁:“叔,婶儿,成钢哥,都别太担心!嫂子福大命大,肯定顺顺当当的!”李雪姣和王秀兰互相攥着手,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李建国这时才彻底缓过神来,看向额头汗迹未干、衣服也蹭脏了的许大茂,心中充满感激。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许大茂的手,用力摇了摇,声音洪亮而诚挚:“大茂!今儿个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手脚麻利帮着推车,这一路哪能这么快这么稳当!辛苦你了孩子!”说着,李建国习惯性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压得有点瘪的“大前门”香烟,动作麻利地磕出一根,“来,大茂,抽根烟,解解乏!叔这儿没别的好东西……”
许大茂赶紧推辞:“叔!瞧您说的!这算啥辛苦!成钢哥是我铁哥们儿,嫂子有事那就是我许大茂的事!自家兄弟,这都是应该的!您快别……”他话还没说完,李建国手里的烟还没递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表情严肃的年轻护士正巧快步经过,看到了李建国掏烟的动作。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哎!同志!这里不许抽烟!墙上有标志!赶紧收起来!”
李建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地点不对,老脸一红,讪讪地赶紧把烟盒塞回口袋,连连道歉:“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一高兴昏头了!不抽不抽!”他把那根磕出来的烟也塞了回去。
许大茂也赶紧赔笑:“护士同志提醒得对!是我们疏忽了!叔,心意我领了!烟就不抽了!”他看了看产房紧闭的门和红灯,又看看焦急等待的李家人,很识趣地提出告辞,“那啥,成钢哥,建国叔,婶儿,这儿有你们守着就行了,我这一个外人在这儿待着也不方便。嫂子肯定能顺顺当当的!我就先回去了,院里还有事儿呢。等嫂子生了,孩子抱回家,我再去道喜啊!”
李成钢这才从焦虑中稍微分神,连忙再次道谢:“大茂!今儿个真亏了你了!这大晚上的折腾你一趟!改天请你喝酒!”
“嗨!跟我还客气啥!走了啊!”许大茂摆摆手,又冲李建国夫妇和李雪姣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医院走廊。他知道,接下来的等待和迎接新生命的喜悦,是人家至亲骨肉的时刻,自己这个邻居、兄弟,帮到这里、点到为止,刚刚好。
时间在许大茂离开后继续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次产房里传出简宁压抑的痛苦叫喊,李成钢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一下,拳头攥得死紧。
“成钢!坐下歇会儿!晃得我眼晕!”王秀兰忍不住斥道,声音也在抖。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就在焦虑累积到顶点时——
“哇——哇——!”
一声嘹亮、清脆、充满了生命力的婴儿啼哭,猛地刺破了医院长廊的寂静!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定格!
李成钢猛地顿住脚步,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窒息。
紧接着,产房门开了,护士探出头,疲惫的脸上带着笑容:“简宁家属!生了!是个千金!母女平安!”